二人快速地小声交谈几句后。
“或许……如果你信得过的话,可以给我们。”景燃说。
燕岁跟着点头,“其实我们还没决定好之后去哪里,去伦敦也是可以的。”
从这里到伦敦地理上大约两千多公里,飞行时长不到两个小时,不过得先开40多分钟的车到巴里。
第二天,他们和老先生告辞,老先生拿着一个宝蓝色的绒面盒子,打开来,里面躺着漂亮典雅的钻石吊坠项链。
“我还能回忆起我们结婚的那天。”老先生说,“我很想念她,她在生命的最后还安慰我,我永远记得,就在这间房子里,她虚弱地躺在沙发上,用力地朝我笑,说,C‘est la vie,baby。”
最后那句是法语,景燃没听懂,扭头看燕岁。
燕岁说:“人生就是如此,法语。”
“法语也会?”景燃问,“这年头当画家已经需要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看《辛普森一家》的时候记住的。”燕岁耸肩,随后接过老先生的盒子,“那我们就出发了。”
他们带着项链,从小镇坐车前往巴里,然后飞往伦敦。
有时候生活的方向只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是自己杜撰的,也可以是陌生人给出的。“师出有名”这个概念是覆盖到全世界的,只要有一个旗号,无论这件事情是否合理,那么都是可以做的。
比如他们心照不宣地,用“帮助老先生完成心愿”的理由,又一次一起来到另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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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十二月挺冷的,最高气温堪堪只有10度,且不见太阳,漫天阴云。
街上的人们捂着大衣领口,寒风萧瑟,深灰色的云层仿佛要垂到屋顶,把伦敦城笼罩着。
“巧了,阿笙今天也在伦敦。”
出租车后排,燕岁把手机屏幕朝着景燃。屏幕里是微信朋友圈的界面,一条朋友圈,定位在伦敦某个大厦里。文字是“上辈子杀人又放火,这辈子加班在异国。”
景燃点点头,“你这个朋友……工作压力挺大啊。”
燕岁一笑,“冬天了嘛,她们秋冬有时装秀,巡回的那种,所以圣诞前她特别忙。”
说着,燕岁联系了阿笙一下。然后可能是真的太忙了,一直到他们抵达了酒店,阿笙都还没有回复。
伦敦的主要建筑都分布在泰晤士河两岸,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圣保罗大教堂。当然,还有横亘在河上的,守望伦敦几百年的伦敦桥。
他们住在泰晤士河附近的酒店,安顿好之后就带着老先生的项链出门了。
像两个悠闲的游客,燕岁在拍照,让景燃站在圣诞树旁边,给景燃买圣诞帽,还有绕着白绒毛的红色棉手套,以及围巾。
“拍完了吗?”景燃无奈,“我能摘了吗,刚一个5岁孩子和我打扮得一模一样。”
燕岁:“可以呀。”
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晃了两下,“你吃一颗药,我就允许你摘了。”
景燃每天要吃三种药,两种药片,一种是胶囊。
所以景燃这两天喝纯净水都要格外品一下,总感觉燕岁把胶囊拆开了,粉末倒进水里。
“你每天变着法的给我下药。”景燃评价他。
燕岁点头,“是啊。”
景燃重复,“是啊。”
“所以摘吗?”燕岁问。
谈笑间,又一个个头还不到景燃大腿的小孩儿,和他同款的装扮,并且很惊喜地冲着他挥手,喊道:“耶咿!”仿佛找到了同类。
景燃挤出微笑,回应,“……耶咿。”
接着把圣诞帽扯下来,“来,我吃药。”
伦敦大桥每天都有游客拍照留念,钻石吊坠在风里摇摆着,然后燕岁没有松手,把项链递给景燃。对他说:“你来丢,我录下来。”
项链非常轻,轻到景燃几乎感受不到它被自己捏着。白金质地的链条细得像头发丝,吊坠上的钻石在乌云和泰晤士河之间像一颗星星。
“开始咯。”燕岁举起手机。
这条曾属于一位女士的项链从景燃指间淌入泰晤士河,燕岁手机的取景框记录下来了这一幕。
燕岁放下手机,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挪动地方。
景燃面朝河面,燕岁看着景燃。
其实和景燃相遇到现在,燕岁才真正相信了阿德勒心理学中的一条€€€€他承认成年人的自主性。
阿德勒心理学的争议很大,燕岁对此没有过多研究,只了解过皮毛。但令他印象深刻的,是他承认成年人的自主性。
可能一个人的原生家庭、儿时经历,会影响着这个人非常非常远的人生,这也造就了一个人性格中的大部分。例如家暴,会让孩子恐惧婚姻,例如父母疏远,会让孩子生性凉薄,缺少安全感。
但阿德勒坚信,土壤固然无法改变,但植物破土而出之后,会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
现在燕岁,更加笃定了。
“你死之后想要留在哪里?”燕岁问。
景燃有些诧异,扭头看他,“我以为你会很避讳这个问题。”
燕岁微微耸肩,眼睛瞄了眼项链掉下去的方向,“我总要面对,C’est la vie。”
“所以你选择好了。”景燃跟他确认。
其实自从在小镇上景燃告诉他自己的病症,那天的坦白,就是景燃把选择权交给燕岁。
景燃挣扎过,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实在不应该承担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他想过自主离开,及时止损,在对方真正习惯、依赖自己之前,让这段关系进入尾声。
但这样不公平,所以景燃让燕岁自己来做决定。
你看,我是这样的情况。
那么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大概是这样。
燕岁和他心照不宣,燕岁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明白景燃这样的坦白并不是在求安慰。
燕岁点头,“我觉得我们可以在一起……旅行,先从过第一个圣诞节开始。如果这真的是你人生的尾声,那我愿意陪你走完。景燃,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少、很少有人能陪另一个人走完人生。”
“我很荣幸。”燕岁说。
伦敦今天没有下雨。
阴了一整天,那黑云都不是“压城”了,简直是要去和泰晤士河亲密接触一下。
可就是没下雨。
或许是因为没下雨,阿笙在忙完了工作之后立刻联系燕岁。
彼时燕岁和景燃在一家不好吃的餐厅里吃晚饭,这是家古老的餐厅,据说在伦敦开了几百年。环境固然清雅,陈设也古朴又精致,可食物简直是灾难。
景燃:“英国人几百年前就这么吃饭吗?”
燕岁:“是啊,今月曾经照古人……”
正聊着,阿笙的电话打了进来,阿笙听说燕岁在伦敦之后立刻问他现在在哪里。
燕岁说了这个餐厅的名字,电话那边的阿笙怜悯地“噫”了一声,然后说,她很近,马上就到。
阿笙风风火火的,也没问他还有没有别人,方不方便之类的。
当然,也是因为这人万年孤狼,孑然一身。
总之十分钟后,阿笙出现在了餐厅里。
阿笙在Mage公司是个小设计师,所以圣诞出差这种大家都拒绝的事情就会轮到她。
“这位是……”阿笙凝视着餐桌对面的景燃。
燕岁:“景燃,我朋友,你为什么穿得这么……呃……”
“废话我干一天活了。”阿笙瞪他,“干了一天活的人就应该出来蹦迪。”
今天挺冷的,街上大部分人穿上了羊绒大衣或者羽绒服,燕岁穿了个里面加绒的连帽衫,景燃是一件黑色的长风衣。
阿笙呢,里面一条裙子,外面是个皮质的短外套,露一截小腿。裙子比较贴身,吊带的,低胸,景燃不敢乱看,要么看食物,要么看燕岁。
阿笙说完,向景燃伸手,“你好,我叫裴笙,我是燕岁朋友。”
景燃和她虚虚地握了一下手,“你好。”
“你们怎么在这儿吃啊,找个中餐馆不好吗……”阿笙小声说,“算了,走吧,换个地儿,我请你们!”
说完阿笙捞起燕岁的胳膊,从景燃的角度能看出阿笙的力道相当可观,燕岁几乎是被她从椅子上扯起来的。三个人离开了这家老店,阿笙应该是挺冷的,紧紧挽着燕岁。
燕岁蹙着眉心,“你不能多穿点吗?起码外面穿个到脚的羽绒服呢?”
“就走一会儿。”阿笙不耐烦,然后立刻展露笑颜,“今晚和我们一起不?Mos,帅哥朋友也一起来啊!”
阿笙在燕岁左边,景燃在燕岁的右后方。
于是燕岁回头给他解释,“Mos是伦敦的酒吧。”
景燃点头。
阿笙继续推销,视线越过燕岁,“帅哥,今晚顶美局,来嘛!”
燕岁继续解释,“顶美局就是起码有20个大美女在。”
景燃点头,然后靠近了些,“也不知道我俩谁才是小孩儿。”
啊、在这等着他呢。那会儿在悬崖跳水的时候燕岁说不懂你们年轻人,现在轮到自己了。
“嗳,帅哥,你酒量怎么样啊?”阿笙问。
“他不能喝酒的,吃药呢。”燕岁说。
阿笙抿嘴,“有无醇起泡酒。”
“没事儿,我去了买单。”景燃笑笑,“你想去吗?”
后半句是问燕岁的。
阿笙赶紧添柴,把他胳膊拽了拽,“今天Armin在Mos!不去还是人!?”
“Armin是个荷兰的DJ。”燕岁解释。
景燃挑眉,“嗯嗯。”
大概是,年轻人啊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