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家今天也哄你吃药 第58章

按照平时来说,景燃不会管, 因为开车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可司机送了一个转经筒给他,说,这是他的信仰,他如果死了,便是死在他朝圣的路上。

这让景燃有些动容。

接着就开工了。

景燃知道一般的量产车前桥都有一个能够承受很大负荷的工字梁, 景燃先检查了一下工字梁, 还好没有扭曲变形或是裂纹。但景燃也不敢贸然直接把断掉的轴再焊回去, 因为它会断, 那么肯定不是这司机打方向用力过猛把方向盘打成陀螺,他得先找到原因。

燕岁倒是很放心他,抱着外套在店里转悠。

看看玻璃水,看看防冻液。

“你这是紧急制动了吧。”景燃叼着烟,眯眼, “踩刹踩猛了, 你这卡钳都有点变形,急刹带大方向, 是不是?”

司机说:“是,躲一石头。”

景燃把烟夹下来, “给我个电焊。”

焊轴是个技术活,有时候在赛段上修车时间不够,维修工都是直接换个新轴。这位司机大哥的轴是脆生生地断开, 景燃要焊回去也简单, 但车这种东西就像齿轮, 一个咬一个、一个衔接一个。

他要焊回去之前, 要先解决卡钳,景燃拆下来,做修复。也就是打磨,把它磨回原来的形状。景燃又检查了一下前束,面包车的车架薄,他徒手就能掰。

穿个短袖,肌肉绷得死紧。€€/€€/戚/贰/幺/柒祈/柒玖/叁祈/

“行,其他没问题,梁是正的。”景燃接过店员递来的焊枪,然后看向燕岁,“出去等。”

“喔。”他就退到门口。

弄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面包车司机千恩万谢要给钱,景燃说没事儿,他们就继续进城。

转经筒给了燕岁,燕岁在副驾驶拨弄着。

“你看过《冈仁波齐》吗?”燕岁问。

“阿里的那座山吗?”

燕岁摇头,“电影,名字叫《冈仁波齐》,拍的是藏族的十几个村民,两千五百公里,去冈仁波齐朝圣的路。”

“两……”景燃有点难以相信,“两千五百公里?是我知道的那种朝圣吗?一路磕头?”

“嗯。”燕岁点头,“‘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体丈量过’,藏族有一首歌就是这么唱的。”

景燃扶着方向盘,跟着导航,“这得走上一年吧。”

“对啊。”燕岁摇着转经筒,上面是六字大明咒,藏传佛教的信徒们认为转经筒每被转一次,六字大明咒就被吟颂一次。诵经的次数越多,就越虔诚,可以解脱轮回之苦。

怪不得那司机说什么都一定要走,大约是信徒。

信仰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它让人们害怕犯错、谨慎地遵循教义,也让人们无所畏惧,任风霜侵袭。

导航显示快要到达他们歇脚的酒店了,景燃问,“怎么了?怎么忽然提这个。”

“就是忽然想起来。”燕岁又转了一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藏传佛教认为冈仁波齐是世界的中心。”

车停了,景燃拉起手刹,“你想去看看吗?”

“想。”燕岁说,“它是佛主的道场,信徒们认为环绕冈仁波齐转一圈,就能获得新生。”

景燃把他搂过来,吻了下他头发,“好。”

这一晚燕岁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他梦见景燃不愿意进手术室,但他把景燃推进去,最后推出来一具尸体。

又梦见自己被拉去跟许卿耀做DNA鉴定,然后血液样本被潘绫鹿替换成许卿嫣的,最后许卿耀恼羞成怒拽着他一起跳崖。

光怪陆离,又醒不过来。

他被梦魇住了,梦里他一会儿十六岁一会儿二十六岁,最后梦境结束的地方,是海岸线。

一个青年在他头顶说,你画画好厉害啊。

燕岁醒了。

陡然睁开双眼吓了景燃一跳,“做噩梦了?”

“嗯。”燕岁的双眼终于聚焦,“几点了?”

“九点半。”

窗户的密封性不太好,窗帘一涌一涌地往屋里子掀。景燃在收拾衣服,昨天到酒店之后,让服务员洗了衣服烘干,他正在叠回去。

燕岁先坐起来,心跳还没平稳,然后在被子上爬到床尾,从后面抱住景燃。

“别怕了。”景燃说。

“嗯。”

景燃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理解。就像修车一样,景燃会先去排查损坏的原因,再着手去修理,这种程序是科学可行的,放在人类身上也是这样。

但现在的问题是,燕岁的原因是他自己,他自己是一条死路。

物理上、概念上的死路。

景燃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抱住他,“我爱你。”

“别怕。”景燃顺着他后脊抚着,“川藏线、滇藏线、青藏线,终会相逢在拉萨。”

“嗯。”燕岁闷声点头。

-

旅途的后半段,他们真的遇见了朝圣的藏民。

此时距离拉萨还剩六百多公里,他们的丰田果然耐造,也是景燃车技好,开了一段六十多公里的烂路,差点把燕岁胆汁吐出来。

景燃一下下给他顺后背,“早知道晕车这么厉害就给你开了。”

燕岁用矿泉水漱口,惨白的小脸看他,“谁知道呢。”

“再喝点。”景燃又拧开一瓶。

这时候一个藏族小姑娘跑过来,滴溜圆的大眼睛,瞳仁乌黑的,她手里端着一个深棕色瓷杯子,冒着热气。她踮了踮脚,想把热茶给燕岁。

燕岁迟疑着接过来,然后姑娘就跑了。

二人顺着小姑娘跑开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些藏民在这里扎了帐篷,升起火堆,火堆上有个水壶。

大约是语言不通,但又看燕岁吐得太惨烈,所以才让看上去没有恶意的小姑娘来送热茶。

其实景燃不太想让他喝,可燕岁很潇洒,头一仰就闷了。

跟温酒斩华雄似的。

“我去把杯子还给他们。”燕岁说。

景燃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朝圣的藏民会带着能带的所有东西,帐篷、牛羊、家里的狗。燕岁拿着茶杯送回去,交还给小姑娘,让景燃意外的是,燕岁居然还和他们聊了两句。

往回走的时候景燃问,“藏语你都会?”

“扎西德勒总会说吧。”

“我以为你要说富二代的基本素养。”

燕岁想了想,“这个不是。”

出发以来,燕岁每天都会画一画速写,建筑或是风景速写。燕岁说这叫基本功,跳舞的每天要练功,弹琴的要练音阶,画画的也一样。

一直到了拉萨,燕岁盘膝坐在地上画寺庙。

画着画着,发出微微惊喜的声音。

景燃便凑过去看。

“看,我画了好直的一条线。”燕岁指给他看。

景燃不懂,“这么开心吗?”

燕岁说:“没错,因为美术人的一生都在画线条。”

人们常说去西藏净化心灵。

这里有庙宇,有经幡。藏民们虔诚地过每一天、做每件事,他们有信仰。

在“没有创造价值即是无意义”的现代城市浸淫的人们,面对两千多公里磕长头只为在某座庙宇、某座神山下诵经,他们会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愚蠢的。

因为他们有概率会在磕长头的时候被视野盲区的卡车司机碾压,会受冻,沿途会有各种意外,会生病。

燕岁和景燃站起来,因为有一些朝圣的人们要通过这里。

景燃拎着他的速写板,燕岁从口袋里掏出他那个小小的转经筒。M?Y?筝?荔?祺&€€&翊&旗&琪&祺&啾&散&泣

咔嚓。

庙宇前的游客群里,不知道谁在拍照快门声出奇的大。

有人投去嫌恶的目光,认为拍照的人不尊重别人。

可朝圣的人毫不在意。

他们眼中只有这一件事情,仿佛天地扭转、洪水滔天,也不过尔尔。

燕岁转了一下经筒。

收到骆琰飞的微信时,他们已经在冈仁波齐峰景区。

塔钦是冈仁波齐脚下的一个小村,住宿条件比较简陋,但胜在干净,有供氧。

燕岁已经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分半钟,景燃没去问他,也没有说什么。

虔诚的信徒被信仰填满心脏和灵魂,普通人是飘在天地间的蜉蝣。人话生死,如蜉蝣撼树,可笑不自量。

旅馆房间能听见走廊人们聊天的声音,游客们的欣喜让燕岁心生无名的烦躁。

“我们出去吧。”燕岁说。

景燃便起身。

正想拿起外套出门,景燃抓住他手腕,又说:“我爱你。”

苍白而有力量,有一种情绪代替焦虑和不安开始充填他心脏。

燕岁感觉他这辈子的眼泪都流给景燃了,纯粹的爱神圣又悲凉,那些“神告诉我们”的箴言最终还是由人去诠释。谁会走两千多公里去诵经,谁又会辗转半生去找一个答案。

微信上发来的问题是:这手术大概能做,有风险,你们做吗?

这问题该问谁,燕岁紧紧抱着景燃,脸埋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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