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炸酱面,在街口那家吃的。
做饼用的板栗也是在菜市场里买的。
不止如此,整条街道都乱哄哄的,有一个装潢陈旧的大型超市,旁边是个倒闭了的酒楼,还有个看起来不怎么正规的旅店。
低端的文具店门口放些花花绿绿的泡泡机和风筝。缝纫店昏暗橱窗里的模特还穿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样式的成衣。路上有人踩棉花糖,还有修车的、磨刀的、配锁的、卖大白菜的……甚至还让梁逢找到了一家堆满了旧书的租书店。
来的人也都是些本地的大爷大妈,买东西的时候为了一毛钱可以还价半小时,终于达成了交易,有些不太会使用扫码付款的,便会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塑料袋,抽出几块钱递过去,走的时候还要再顺走几根葱。
这里好像还停留在另外一个年代里。
与几百米之外的高档小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很难想象,就在一条马路的两侧,竟然形成了这样的两个天地。
这里的菜肉新鲜,价格又适中,周遭还有些熟食店面,却的的确确让梁逢的生活便利了不少。
裴文杰一周以来中午都不在家里,梁逢的午饭都比较简单。今天他要在家休息,肯定就得多炒两个菜。
所以早晨裴文杰送楠楠去学校后,梁逢就出来买菜。
这个店铺他每次路过都会研究一会儿。
就在菜场门口。
人来人往的,流量挺大。
不太好的是正好是在门口反而是视线盲区,来这儿的人都是买菜的,一头就进了菜场。
门口堆满了三轮车、自行车和电瓶车,没人落脚的地方。
店面又窄,可能进深不到两米,左右门脸儿也就两米多一点。
可是他从杭城带来的钱,其实在帝都不太经花,还欠着裴文杰一大笔巨款,必须得开始想办法立足,养活自己和楠楠,才好琢磨怎么还钱的事。
裴文杰两天没有进食,身体肯定还很脆弱,午饭应该软烂一些,再想办法补补气血。
梁逢琢磨着,挑了半只刚杀的走地鸡,打算做个鸡汤泡饭,吃起来应该没那么伤胃。
“老板,麻烦切半只,内脏要清理干净。”梁逢对鸡肉摊的老板说。
老板大概是个东北人,挺豪爽的,问他:“您就要半只啊?够吃吗?我们家一家三口,一个晚上一只鸡啊。”
“够了,我拿来炖汤。”
老板了然:“南方人?”
梁逢被他逗笑了:“嗯,算是吧。”
大概是南方人三个字已经说明一切,老板也就不再强求,用剁骨刀麻利操作。
人有点多,梁逢也不着急,就在一边排队。
摊位和摊位之间有些过道,有个穿校服的学生正趴在一张小凳子上做卷子。
梁逢低头扫了一眼,是初中语文练习卷,里面的内容比起十多年前有所改进,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学生在做的那一部分是诗词填空。他撑着头,眉头紧锁,显得有些为难。
那个学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会?”
“嗯。”梁逢说。
“这是什么?”学生指着一个问。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梁逢说,“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是他听闻友人王昌龄被贬为龙标尉要去往偏远之地,写下的哀思。”
“唔……还可以。”初中生表示了赞赏,又指着另外一道题,“那这个呢?”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王湾的《次北固山下》。 ”
“还有这个。”
“这个……”
一两首诗流利背诵,没什么稀奇。可是一连十几首诗都不假思索的可以脱口而出,就有点厉害了。
梁逢可不止脱口而出,还能说出诗名,作者名,以及这首诗的背景、由来,作者想要抒发的情感。
等老板剁好了鸡肉送过来的时候,初中生眼都直了。
“你也太厉害了吧,这都能记住?!”初中生说,“怎么能什么都会背啊?我看到这些诗词头都大了。”
“其实学习古诗词,包括文言文很简单。你懂得了古人的措辞用语习惯,再了解一些历史知识,就比较好理解诗歌里传递的情绪。”梁逢对他讲,“比如说,像李白诗词中提到的杨花,其实就是柳絮,唐朝说法不一样而已,而子规则是杜鹃。柳絮和杜鹃是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动植物,一般都不会用在什么特别喜庆的氛围里。尤其是子规啼血,本身就有悲剧含义。试图理解它,这样再去联想背诵,就轻松多了。”
“这样啊。”初中生恍然大悟,“你可比我们老师厉害多了,哎,你不是老师吧?!”
“……我现在不教书了。”梁逢说完这句问老板,“老板,半只鸡多少钱?”
那老板在旁边本来听呆了,听他俩聊天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老师!您、您能不能给我儿子指导一下!他语文成天不及格,找了多少补习班都没用。您能不能好好给讲讲!”
“可是我还要回€€€€”
“这鸡我送您了,不,我每天送一只鸡到您府上去!”老板把装着鸡肉的袋子一把塞他手心,热情地说。
*
裴文杰把楠楠送到大门口,今日在学校门口值班的是学校理事会的一位理事,裴文杰倒是认识,姓廖。
“理事早晨好。”梁楠乖巧地鞠躬道早安。
“同学你好。今天是爸爸来送你上学吗?”挺着肚子,慈祥和蔼的廖理事问她。
梁楠摇了摇头,跑进了校门。
廖理事这才推了推眼镜,仔细看送她来的人,竟然是裴文杰。
“裴总怎么来学校了?”廖理事愣了一下,又笑眯眯地打招呼。
“嗯,送孩子来上学。”
“是吗?这是哪位好友的孩子,您亲自来送。”
“自己家的,梁楠。”裴文杰冲着梁楠的背影努了努嘴,“刚转学过来,还请您多多关照。”
梁楠个子高,背着书包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廖理事看看他,又看看梁楠的背影,再看看他,笑有点僵了,客气地问:“贵千金……长得挺快?”
“是啊。”
“……没和您姓?”
“和她爸爸姓。”
“哦哦……”廖理事哦了两声,也不知道在感慨些什么,半晌后忽然说,“还没恭喜您新婚呢,不过感觉您二位这个感情很稳固啊,孩子都这么大了。白头到老,百年好合啊。”
“多谢廖理事。”裴文杰假装没察觉他的内心戏,诚恳地回了礼。
回去的路上,裴箐的电话来了。
“你从逐鹿回来了?”
“是。”
“前两天你们去慈善晚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我看到了。”
裴文杰这两天也没闲着,刷了不少平台,从短视频到新媒体,各种刁钻角度对他这场感情进行全方位的分析拆解。
“裴宏以为卖了你母亲的遗物就能让你服软,大概要让他失望了。不过估计快喊你们回家了。丑儿媳总要见公婆的嘛。”
“无所谓。”裴文杰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
“说起来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要赶在回家之前,见见梁逢。”
“我得问问他的意见。”
“哟,这还没怎么样呢,开始惧内了?”
裴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还挺开心,可是今天的裴文杰哪里有心情和她开玩笑,聊了两句,约了午饭的地点,便挂了电话。
到家已经十点半,梁逢没在。
裴文杰给他发了条微信:【裴箐说中午一起吃饭,你在哪里?】
快要发送前他犹豫了一下,改了改措辞。
【裴箐约中午一起吃饭,你有空吗?】
仔细看了一次没有问题,这才发了出去。
等了半个小时,梁逢没有回复。他打了个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刚刚说去买菜了,去哪里买菜?
最近的购物中心在三公里外,开车?
裴文杰看了一圈车钥匙,没有少的。那就是没开车……还能去哪里?
思考了一下,他给周从丹去了个电话。
周从丹那边嘈杂的很,应该是正在搬家:“我那个箱子里都是杯子,麻烦搬动的时候小心点啊谢谢!老板您说什么?”
“你知道梁老师平时去什么地方买菜吗?”
“买菜?”
“对!”
“附近有个菜场,在东北角马路对面!”周从丹扯着嗓子说,“我把定位给您发过去。”
“好。”
“哦对了那边儿不好停车!”
“我知道了。”
*
裴文杰给梁逢带了件厚大衣,开车到菜市场的时候,确实绕了半天,最后只能跟其他车一样随意停在了路边。
从菜市场门路胡乱摆放的三轮车中间穿过去,进菜市场后一排排地找,找了好几圈,才终于在杂货铺后面一个干净的场子里找到正在给孩子讲古诗词的梁逢。
也不只是鸡肉店的老板孩子在听,周遭几家店今天没去学校的几个孩子都被送了过来。
梁逢挨个指导他们作业。
他有问必答,没什么不耐烦的情绪。跟这群初中生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如果他们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眼睛里的星星就更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