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怪他。
穿过岁月,此时的裴文杰看着彼时还曾稚嫩又坚韧的梁逢,那时候命运还不曾磨光他的棱角,他还有着年轻人的冲动和勇气。
裴文杰在梦里描绘他的轮廓,年轻的梁逢拥有自己熟悉的清澈的眼神……
这些年以来,即便是生活不曾厚待于他,他却没有变过。
*
起来的时候,太阳西斜,微风吹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结了薄冰的湖面上。
有一种异常不真切的感觉。
裴文杰呆坐了片刻,听见了敲门声,他下床打开门,就见梁逢已经穿好了外出的衣服,站在走廊里看他,一瞬间,所有的真实都涌了进来,视野里的一切都增添了灵动的色泽。
“我去租那个铺面,您还去吗?”梁逢小声问他,“可能要一点时间,会错过饭点……我打算带楠楠一起在外面吃饭。”
“去。”裴文杰马上说,“你等我五分钟。”
他关上门,从衣帽间里找了一圈,没有穿平时去公司时那些衣服,倒是翻出来一件好几年没穿过的灰色套头衫,又选了一件黑色薄羽绒服和运动裤,穿好就推门往玄关走。
梁逢带了自己的卡和手机,正踮着脚拿储物柜最上面的购物袋。
楠楠坐在凳子上给自己穿雪地靴:“爸,你给我穿一下鞋,我穿不上。”
“等一下,我马上。”梁逢又努力够了半天,接着裴文杰在他身后,伸手轻松地拿下了那个购物袋。
梁逢愣了一下:“谢谢。”
裴文杰把购物袋塞他手里,转身蹲下给楠楠穿鞋。
雪地靴新买的,多少有点紧,裴文杰用了鞋拔子才帮她穿上:“可以吗?”
梁楠跺了跺脚,点点头。
裴文杰起身去看梁逢,梁逢还拿着购物袋站在那里。
“怎么了?”裴老板问他。
“……觉得您有点……有点……”奇怪。
梁逢咳嗽了一声,“没事。”
“要这个干什么?”裴文杰指着购物袋问。
“想拿几个排插过去,一会儿房子租下来了放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都放过去。”梁逢边说边把一些收拾好的杂物放到大购物袋中,满满装了一袋。
出门的时候有点艰难,接着被裴文杰接过去,提着。
梁逢怔了一下,抬头去看裴文杰。
“怎么又看我?”
“……没、没什么。”梁逢低下头去牵梁楠的手,“走吧,再迟了服务中心下班了。”
三个人下了楼,外面有点冷,楠楠在南方长大,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冻得瑟瑟发抖,一边牵着梁逢的手,另外一个手没地方去冻得通红。裴文杰主动握住,塞在自己的羽绒服兜儿里。
楼下的保安看见了,笑眯眯地打招呼。
“裴先生、梁先生,带孩子出门去呀。”
“是,出门办点事。”裴文杰说。
这样的对话,让梁逢有些恍惚,似乎真的是一家人。他在冷风中偷偷去看裴文杰的侧脸。
一家人……
别闹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老天眷顾,他和梁楠真的能拥有家人,也绝不可能是裴文杰。
*
菜场倒也不算远,走到菜场门口,梁逢给他指了下要租的铺面,便带着他进去缴费。服务中心真的快关门了,他进去的时候,财务正在里间对账。
于方见他来了,还挺高兴,一下子从座位上起来:“梁老师您来了!”
“是,我来把租金交了,不签合同不放心。”
接着裴文杰就牵着梁楠也进了服务中心。
狭小的办公室顿时就拥挤了起来。
于方呆呆地看了眼裴文杰,又看了眼梁楠,问:“您朋友啊?”
“他丈夫。”裴文杰说,“还有他女儿。”
“……您结婚了啊?”于方还呆着。
裴文杰在劣质的蛋白皮沙发上坐下来,把梁楠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笑了一声:“他戴了结婚戒指你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裴文杰这句话戳到了于方什么地方,活泼开朗的小伙子顿时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下去。
他从抽屉里翻出定金的存根,瓮声瓮气跟梁楠说:“梁老师您跟我来,我给您办合同。”
打印合同,装订,填写信息,签字,盖章,付钱一起合成。
裴文杰这边全程围观。
直到梁逢拿到了铺面的合同,裴文杰这边问:“好了?”
“嗯,还要去铺面看一眼,和服务中心交接。”梁逢问。
于方还有些闷闷不乐,拿了钥匙出来给梁逢:“老师,你们去吧。我、我就不过去了,有什么问题您和我说。”
出来后,梁逢还有点想不明白:“于方是怎么了?是不是下午生病了?早晨还挺活泼。”
裴文杰笑了一声:“你不懂。”
*
卷帘门好多年了,锈透了,开得时候嘎吱乱响,听得人牙酸。
裴文杰扫视了一圈:“有点小。”
梁逢把那个购物袋放在屋子角落里,出来拉下闸门说:“一点点来吧。能找到这么个铺面,我已经知足了。”
“爸爸!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梁楠问。
“可以,为了庆祝爸爸盘下这个铺子。我请你还有裴叔叔去吃烤鸭!”梁逢笑眯眯的,抬头问裴文杰,“烤鸭可以吗?”
“他都可以。”楠楠替他回答,“反正不吃饭叔叔什么饭也不吃。”
“胡闹,不许这么讲话。”梁逢批评她,又问裴文杰,“您能吃烤鸭吗?不行我们可以换一些,或者时间还早,我回去做。”
裴文杰在外面几乎不吃饭,大家都知道。
他其实可以拒绝,选择回家吃饭。
因为现在才五点多€€€€于方的效率真的很高。
回家也来得及。
可是梁楠正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而……他想让梁逢少操劳一些。
“在外面吃吧。烤鸭我可以的。”他说。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梁逢微怔:“真的吗?”
“真的。就是一点,以后不许称呼我为‘您’,只许说你。”裴文杰笑了笑,又握住梁楠的小手,“还等什么,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
烤鸭店离这里大概五六百米,三个人沿着街溜达。
梁逢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说店铺的事。
“现阶段,把成本打平,再赚出日常花销。未来情况好转一些,给楠楠存一些教育基金……不过那都是后话。”
他有点不太自信地笑了笑。
“您……你看我,说着说着就想太多。”
“这怎么是想太多。”裴文杰牵着梁楠的手,捂得热乎乎的,回头去看梁逢,“人不都是要往前看,没有规划、没有希望,日子怎么过。”
“我……说实话,我不太敢想。”
“为什么这么说?”
安静了很久。
久到裴文杰以为他不会再往下说什么。
可是梁逢心里有些东西想说。
也许是因为今天办完了铺面租赁的事。
也许是因为在那么一瞬间,他看着裴文杰竟想到过“家人”二字。
也许……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理由。
他只是想说,于是他开始说。
“我这个人运气其实一直不错,能得到不少机会,也能得到不少人的关心。但是一旦有什么好事发生,总是会变坏,事情糟糕到无法挽回。这让我很害怕。很多次了……我就在想,也许少想一点,平和一点,只做眼前的事,不要幻想能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别要求太多,别去挣扎。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太差,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受伤。我知道自己这样很窝囊。可我,可我……”梁逢苦笑,“我……”
这一次的停顿尤其漫长。
过了好一会儿梁逢低声道:“我认命。”
“你撒谎。”裴文杰说,“你想说服自己,想哄骗自己。”
梁逢吃惊地抬头:“我没有。”
“有的。”裴文杰看向那对眼睛,“你如果认命,就不会选择无论多么困难都要将楠楠争取过来。也不会起早贪黑地做馄饨,也不会想要在帝都如何生活下去。你如果认命,我给你的……”
裴文杰意识到还有孩子,把后面要说的收了回来,晃了晃楠楠的手臂:“你问问楠楠同不同意你这么说自己。”
“不同意,爸爸才没有!”梁楠大声说。
梁逢眼眶酸胀发热,他眨了眨眼:“谢谢你啊,楠楠。谢谢你肯定爸爸。”
“别再提认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命运。”裴文杰用另外一只手,擦拭了梁逢有些湿润的眼角,“我只知道,你是很好的人。没有对生活极大的热爱,做不出那些美味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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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卡文了。写了一天。
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