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逢彻底呆了。
“这个事情我想了很久了。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我,我们年龄差了太多。但是,我还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上个周我把服务中心的工作辞了。我……我这么久以来,也没什么追求,读个大专,找个服务中心的工作。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直到跟梁老师遇见了,看你带孩子读书、看你包馄饨赚钱,才觉得自己这样好像不行。”
梁逢难以置信:“于方,我没料到是这样。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千万别。”于方有些难堪,他挠了挠头,“是我一厢情愿,也是我不够资格。姜危桥今天说得对,我就是个毛头小子而已,也、也不适合跟你们合伙。”
“你什么时候决定要辞职的?”
“就是半个月前,你和你丈夫有争执,我提出质疑你却维护了他的时候。”于方道,“我那会儿听着你说的话,看你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没机会。”
梁逢沉默了片刻:“……这样吗?”
“抱歉啊,之前说来店里帮忙赚钱,其实是想离你更近一些。我不该撒谎。瞒了你这么久。”
梁逢摇了摇头。
于方把手插在兜儿里,低头踢了踢马路上的小石子,然后他抬头笑着说:“我真的想要变得再好一点,再往前走一走,也许就能追上你的脚步。不光是时间,还有人生经验,这样也许可以用你的方式去看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这样就离你更近了啊,梁逢。”
“会更好的。”梁逢说,“不是为了我,是你有了决定,往前走就一定会更好。你会遇到一个人,他跟你志趣相投、无话不谈。你们会用彼此的方式去看待这个世界。你就知道,更好的人,还在你人生前路上等待着你。”
于方眼眶红了:“好。梁老师,也祝你会更好,喜相逢会更好。”
“谢谢。一定会这样。”
于方吸了一口冷气,勉强笑了笑:“那我走了。”
“再见。”
*
于方走了。
开始走得很慢,身形有些颓唐,走到一半的时候,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跟他说了声拜拜,就跑走了。
梁逢在店里,一个人卖完了今天最后的馄饨,时间还早,他决定去接楠楠放学。
刚锁上店门,就看裴文杰接了楠楠回来。
从半个月前那一天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陷入了冰点。
裴文杰早出晚归,几乎不跟他照面。
楠楠的接送也交给了他。
没料到,今天竟然是裴文杰接送。
两个人见到彼此,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陌生的感觉弥漫开。
“你、你来了……”梁逢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已经打了电话给周从丹,她会过来陪楠楠。你收拾下,和我一起出发,今晚在老宅过夜。”
“出了什么事吗?”梁逢问他。
裴文杰看了他一眼,表情没什么悲喜,低头摸了摸楠楠的头发,说:“裴宏情况突然恶化,大姐让我们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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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休息
第75章 能不能原谅
梁逢也没来得及收拾什么,跟裴文杰就去了裴家老宅。
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施俐莉在大门口等着,两个人一下车她就迎了上来,面色有些焦急。
“你们可算回来了。”
“怎么突然情况恶化?”裴文杰问。
“你父亲他情况一直都不太好,入冬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症状。易怒、疑心重重,还有狂躁倾向。按道理不会这么快。阿兹海默是慢性病。但是他还有高血压。”
施俐莉领着他们进了会客厅,裴箐正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一丝迷茫。
“怎么回事。”裴文杰问她。
裴箐反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说:“其实我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上次咱们聊完,就唐氏集团购买我宏昕旗下资产这件事后,我就拿上了董事会讨论。父亲是一直持反对意见的,可是要保宏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的阻力很大。”她解开了西装领口的扣子,喘了口气,“更何况他身体情况不足以支撑后续对宏昕大方向的判断。于是按照之前的思路,董事会投票后决定裴宏卸任董事长一职并脱离董事会荣退二线,由我接替董事长一职。”
“所以他就中风了?”
裴箐叹息一声:“对。他大闹董事会现场,一直说着宏昕是他创办的,我们没权力让他出局。接着因为高血压,直接晕厥了过去……也有好几天了。新闻一直压着没让发。”
“你父亲现在情况不算特别好,清醒和昏迷各占一半。但是他清醒后就坚决不留在医院,他脾气倔强……没人能够拧得过他,况且家里医疗设备都是齐全的,医生也可以二十四小时看护,你来的途中就在办出院手续,应该一会儿从医院回来了。”施俐莉说,“因为他说清醒了之后要见你,所以只能紧急让你回家了。”
裴文杰点了点头,问裴箐:“你因为这个事情对他有愧疚?”
裴箐勉强笑了笑:“他毕竟是我爸。”
裴文杰也没打算劝她,跟施俐莉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梁逢坐电梯上了三楼,带他进了一间客卧。
“你今晚住这里可以吗?”等他放下简易的行李后,裴文杰问梁逢,“很久没人住了,可能有点冷清。”
这是他今晚来到裴家后第一次跟梁逢说话。
“好。我住哪里都可以。只是一个晚上,没关系。”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裴文杰点点头:“我住旁边,你有事叫我。”
“你……不和我一起住?”梁逢问。
“……我还有一间卧室,你怕是不会习惯。”裴文杰笑了笑。
*
顶楼裴文杰的那间卧室,显得有些狭窄,窗户开在斜面天花板上,似乎是为了安全,上了铁栅栏。
屋子里的摆设都紧紧贴着地面,低低矮矮的。
梁逢在昏暗的灯光下,凑过去仔细看了下,家具被固定在了地面上。这样的摆设,不像是卧室,倒像是监狱。
“你现在住那间卧室,是我后来的卧室。这一间……被裴宏戏称为教育室。我刚来的时候想要跑,就被抓了关这里。裴宏要我认祖归宗叫他爸爸,不然就不放我出去。开始关我是三五天,后来半个月一个月,最后一次关了半年。”裴文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还记得吗?我以前不姓裴。”
“我记得。你跟曲妍姓。”
“……是。后来,后来我想妈妈了,想见她,哪怕甚至是通一个电话也好。听听她的声音,吃吃她做的饭。发疯地想。”裴文杰说,“我以为我很厉害,最后却扛不住,屈服了,所以我接受了裴宏对我一切安排。可是等我成了裴文杰,等我认祖归宗后,能够出去,赶回远溪中学,曲妍人已经没了。”
“你不能怪自己,那会儿你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梁逢说,“做错的是裴宏,他这是非法拘禁。”
“他一手遮天,谁会拿这个责怪他。”
“曲老师的追悼会我也去过。听他们说,你回去了。”
“是。”裴文杰道。
回去了,还将所有过往的灰烬掩埋在你窗下君子兰脚边的泥土中。
“曲老师是爱你的。”梁逢道,“就算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也惦记着你。我记得最后那些日子,她病得难受,任何止疼剂都没有用的情况下,她还要坚持买菜做饭。那会儿她的学生们,还有学校的老师们,排了张表,每天轮值帮她买菜。后来才知道,那都是做给你的。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到,她还是做了很多。”
“我都吃了。”裴文杰说。
说完了这句话,两个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梁逢忽然开口问:“你的厌食症,是不是从那时候……对不起,我似乎不应该问。”
“没什么不该问的。”裴文杰回答,“大概就是那一次回来,我再也不跑了。可是什么也吃不下。一想到母亲的饭菜我再也吃不上了,就生理性厌食。最开始的几年很严重,几乎只能靠营养液生存,整个人最轻的时候只有八十多斤。后来看了很多心理医生……一点点的,好了一些。但是吃东西还是很挑剔,直到……遇见你。”
“说到这个,你最近有好好吃饭吗?我感觉你比之前瘦了好多。”梁逢问他。
裴文杰看着他。
并没有说话。
“我、我在店里煮了些腊八粥,刚你说要来,我就盛了点底子,放在楠楠的保温杯里带过来了。你等我一下。”
梁逢出去,从隔壁卧室把随身提着的包拿过来,拿出一只杯子,塞在裴文杰手里。
“你喝两口,别让胃太难受。”
裴文杰低头去看,他熟悉的那只属于楠楠的、贴着花花绿绿贴纸的保温杯正躺在他掌中。
打开来,腊八粥的香味便飘散开来。
温暖的感觉让他开始饥肠辘辘。
一瞬间,又酸又涩的感觉充斥心头。
他叹息了一声,抬头瞧着梁逢有些悲伤的笑:“梁老师,你总是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你让我怎么能……”
他的眼神里带着柔软的情谊,就那么看向梁逢。这样的悲伤和温柔,让人几乎要招架不住。
“你、你快喝吧。”梁逢低头小声催促,“就是太稠了,或者我给你做点别的什么。”
电梯叮当的响了一声,到了三楼,裴箐从里面出来,绕了一圈,看到两个人在这间房子里站着。
她敲了敲打开的门:“没打扰吧?”
裴文杰摇了摇头,拧上了盖子,回头问:“怎么了?”
“裴宏已经被送回来安置好了,刚醒,说要见你。”
“他要见我?”
“是。”
“需要我陪你吗?”裴箐问他。
裴文杰安静了一会儿,他回头去看梁逢,有那么一瞬间,梁逢觉得他似乎想让自己陪他,但是裴文杰很快地移开了视线:“不用了,我现在下楼。”
从卧室出来,休息区的中央,就是进入二楼的螺旋形木制楼梯。这个楼梯连通到一楼的大堂,带着岁月的痕迹。
从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巨大的宅邸时的无措。
到带上了无形的镣铐,被“栓”在了裴宏这两个字代表的财富和地位之下。
再到今天……
扶手光滑,台阶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胡桃木的纹路清晰。
他从楼梯走下二楼,一直走到了裴宏卧室外的大门口,门没有完全合上,一推就开了。
医生和护士们见他进来,很有默契地退了出去。
把空间留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