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板,我问问你,孙老板说网上爆料你有刑事案在身,是真的吗?”燕子妈开口问。
“……是真的。”梁逢回答,“不过不是那种案子,是经济€€€€”
“你要是这样,你教什么学生啊。”燕子妈说,“咱们是不懂法。但是不管是什么案子,都是违反刑法呗。是要坐牢的,是不是?”
甘豪宇坐不住了,跳起来:“阿姨你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问问你老师什么意思?”燕子妈不客气的很,“梁老板你敢不敢说啊。我看今天外面这圈儿都是咱们农合卖菜的小老板和顾客,你能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儿,跟我们澄清澄清,网上的谣言。”
“你€€€€”
甘豪宇气急了,跳起来想说话,被梁逢一把拉住。梁逢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我坐过牢。”梁逢说,“三年。”
他话音落地。
外面围观的人里便产生了一阵骚动。燕子妈笑了一声:“就你这样,也配为人师表?燕子,咱们走。”
孙老板也进去抓了孙志丞往出拽。
孙志丞死命往后退,气哭了:“我不走!”
“你没听到啊,他坐过牢,犯过事。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想从他这里学什么?学怎么劳改吗?”
梁逢的耳边一阵耳鸣。
是他忘记了。
这些日子以来,学生们好奇欣喜、渴求知识的眼神,让他忘记了……其实自己本没有资格去教育别人什么。
耳边所有的话都成了让人难以承受的嗡鸣,世间的一切都撤退了,只剩下那些指责,让他脑子钻痛。
裴文杰观察了一会儿,怒气已经在心中酝酿,起身正要护住梁逢,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有人喊了一声,“这是在干什么?!哭丧吗?!”
裴文杰抬头去看,甘豪宇拉着他爸甘老板就挤了进来。
甘老板进来环视一圈儿,笑了一声:“刚才听到热闹,没想到是这么热闹,收了秤冲过来,就听见了全程。”
“甘老板,你不知道,他€€€€”孙老板指着梁逢说。
“他什么他,指什么指。”甘老板比裴文杰还主动,一步挡在梁逢面前,把裴文杰都挤得只好退后两步。
本来想要替梁逢出头的裴文杰没有因为这个举动而生气,他看了看认真难过默默承受的梁逢,缓缓压下了心头涌起的怒意。
顺着甘老板的动作,默默撤到了梁逢身侧,拉住了他的手。梁逢一颤,回头看他。
“我在你身边。不光是我,还有其他人,也会维护你。人生这么长,你的过往,绝不会被这一段经历一锤定音。”裴文杰说。
人可以被诋毁,被污蔑。
众叛亲离,避之不及。
可是泥泞的路终有走完的一天,过往也终会有被洗涤的一日,那些嚣张的得利者,也有走向穷途末路的时候。
这才是世间的必然命运。
“不要怕。”裴文杰说,“我会在你身边,始终。”
梁逢的呼吸缓缓平复,他的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紧紧握住裴文杰的手,他终于有力气去面对这一幕。
甘老板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那个看起来市侩、精明,整天穿着围裙买鸡肉的中年老板,正在与理据争。
“不就是坐过牢吗?他妈的谁没做过一样啊?!老子在东北砍人,还蹲过一年的号子!怎么,孙大勇你他妈现在开店了,以前没做过混账事儿吗?聚众赌博,被抓取教育不是一两次了吧。操。赚了两个钱了人模狗样了就忘记自己当年什么德行了!”
“还有燕子妈……丽娟儿啊,不是哥说你,你以前街上流动商贩买盗版碟被城管没收,也忘了啊?你男人也没干什么好事儿,人现在去海南了,还回来问过你娘俩一句不?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说你和你男人自己呢吧?!”
甘老板骂得孙老板和燕子妈都哑了火儿。
这还没完,他没骂够,转身又叉着腰骂围观的人:“还有这农合便民市场里面的你们、你、你,还有你!都是什么出身忘了?!都他妈是农民,小老百姓!捡垃圾的、收废品的、卖五金器材的、卖零碎百货的,还有杀猪卖肉的!起早贪黑赚个辛苦钱。这会儿开上车了,买了房了,就他妈不是基层群众了吗?!旧社会这就叫下九流,现今儿连他妈个城市户口都混不上!谁家没个难处?谁比谁高贵啊?!梁老师是大学毕业的,你们几个有本科文凭?教你们孩子还不收钱,回头嫌弃人家不够格。我呸!”
*
在场的人被他一通骂,多少都有些没意思,推搡着散开了,甘老板父子俩把小铺面里刚才一通闹腾打乱的桌子椅子摆好。燕子妈被骂了一顿,就愣愣站着,杨燕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也跑出来跟甘豪宇一起摆桌凳。
等都收拾完了,甘老板见她还没走,对她说:“觉得自己过分了就来道个歉,人梁老师又不欠你们娘俩的。”
燕子妈这才过来,对梁逢说:“对不住梁老师,我刚不该那么说你。燕子她爸爸跟别人跑海南去了,好多年不回家。我一个人带孩子,怕燕子受苦,一听说脑子一上头就什么话都乱讲。我……我给你道歉。”
杨燕也跟着她一起怯怯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梁逢愣愣地说:“我、我没事,没事。”
不管有没有事,今天这个课肯定是上不了了。
杨燕母女走后,甘老板和甘豪宇也准备走,走之前甘老板对梁逢说:“梁老师,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您还想教,甘豪宇就一直跟着您了!别被他们这些弄坏了心情。”
“好,我知道了。”梁逢道,“谢谢你。”
“这算什么。没事,邻里之间就该这样。”甘老板爽朗地挥了挥手,走了。
等人都走完了,梁老师还站在门口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头,眼睛里已经有泪花。
勉强笑了笑,把泪都吞回去,他还安慰裴文杰和楠楠:“我没事。想吃什么我去后厨给你们做。”
*
梁楠去后厨了一趟,即便刚遭遇了这样的事,在做菜这件事上他一点也不含糊。
过了半个多小时,就端着托盘过来了。
一个糖€€€€€€€€醋里脊,一个芙蓉鸡片,还有一个炒芥蓝,还有一锅疙瘩汤。他给两个人盛了疙瘩汤。
“之前唐彦安排中央厨房的胡师傅过来指导过,胡师傅山东的,就请教了两手鲁菜。你们试试看。”他眼眶还有点红,可是已经能够伪装自己的情绪,变得平和。
“好。”
糖醋里脊炸得金黄,淋上芡汁,金红的色泽看起来就很有食欲。裴文杰夹了一筷子入口,酸甜中还有酥脆感,再往下则是里脊的鲜嫩。火候是正正好。顿时让人胃口大开。一道普普通通的菜,被梁逢做出来,也有了别样的风味。
“好吃。”裴文杰说的时候,梁楠已经一口气吃了好多,盘子里的里脊都消了不少。
芙蓉鸡片则是鸡肉片、鱼肉片与青豆一同入盘,鸡片白洁青豆翠绿,光是看起来就已经让人感觉这道菜色泽上统一的美感。
吃起来,鸡肉滑嫩,鱼肉鲜美,再加上青豆的微甜。竟然从这种清淡的口感中,品出了不同层次的属于食材本身又高于食材的滋味。
丰富又协调。
简单又饱满。
“怎么样?”梁逢说,“这是我第一次做。”
“感觉你的厨艺精进了。”
梁逢微微露出了一些喜悦:“胡师傅是个好老师,鲁菜博大精深,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新东西。以前做菜的时候,都只是凭感觉,现在有方法论了。真的受益匪浅。”
“对于你的学生来说,其实也是一样的。”
“我的学生?”梁逢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座椅,“我……能算他们的老师吗?只是顺手辅导下作业而已。”
甚至以后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啊。肯定是的。”裴文杰握住他的手,“你倾囊相授,将所有关于学习的方法论毫无保留地都给了他们。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胡师傅是你的老师,你同样,也是他们的老师。”
“这样、这样吗?”梁逢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他看了看梁楠,梁楠没有注意这边,梁逢吸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门口,避开梁楠。
裴文杰走到他身边,他低声问裴文杰,又仿佛是问自己,“我也可以为人师吗?”
“对于这群孩子们来说,你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你给他们的东西,却足以影响其中某些人的一生。”
眼泪顺着梁逢脸颊落下。
“不要难过了。”裴文杰擦了擦他的脸颊。
“我、我不只是难过。其实我已经做好了他们都不来的准备。他们选择网课,不选择我,也没有关系。只是我没想到是这样。还有人替我说话。”
网课?
裴文杰心中一动,似乎有点巧,但是又顺理成章了。梁逢的过往,他早让人封存,狗仔都没挖到的事情,怎么突然再网上小范围的精准曝光?
那只能是有知情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我做错了很多事。”梁逢说,“是我当时放弃了自己的理想,也放弃了教育。转而为了赚钱下海做培训。我轻信合伙人,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资金出现问题,公司爆雷,作为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这就是我该承担的责任。我的姐姐帮助我、师兄还有好多其他人都没有放弃我,重新出来社会,梁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做的饭菜有那么多人喜欢,遇见了委屈还有萍水相逢的人为我辩护。”
他顿了顿,看向裴文杰,泪水在他的眼中,被路灯映照,像是天边刚刚亮起的星星。
“我还遇见了你。”他说,“我的一生做了这么多糟糕的选择。又被一次次拯救了,被你、被你拯救了。我……我……”
他哭得无法好好说出一句整话。
于是爱人亲吻了他的脸颊。
在夜色中,擦去他的悲伤。
“你也拯救了我。”裴文杰说,“没有你,我可能会饿死。”
梁逢被他的不按套路出牌逗笑了。他的睫毛上还带着晶莹的泪,可是一笑起来,就像是春风拂面,已经让人感觉到了暖意。
“没有你。我会继续沉沦。成为那个讨厌的自我,成为第二个裴宏。被欲望和权柄控制,除了金钱,精神世界贫瘠得一无是处。你让我想起了曾经我是什么样人,让我破土重生。如若说,你之于我是什么,我想应该是道标,是锚点。”裴文杰对他说,“你是在我心底,从来都是。”
“你也是。”
“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去领证,嗯?”裴文杰在他耳边说。
梁逢这次彻底笑出声了。
“昨天才和好,明天就去领证,会不会太快了。”
“才不会呢,都四十八小时了。”裴文杰已经贴得很近,妄图蛊惑他,“你都搬回来了,也不差一张纸……”
“我什么时候搬回去了。昨天在是因为你刚从拘留所出来,我不去见你不会太不讲人情了吧。”
裴文杰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虽然早晨他才说了要跟梁逢商量一下搬回一起住的事,但是在他脑内已经既定事实了。
“你都说了不差一张纸。我再想想。”
氛围没了。
情趣也维持不下去了。
“我这么恨嫁,你还吊着我,算不算渣男。”裴文杰叹了口气,“还是有什么后备方案?于方,是不是于方。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答应了等于方考完试就在一起。他比我年轻你看不上我是吗?”
“什么跟什么呀?”梁逢哭笑不得,“快去吃饭!吃完饭回家。”
“回谁家。”
“咱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