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上学的时间不一样,不在一辆车。但直觉告诉他,陈迹的家八成不住这边。
“……”
那就更古怪了。
关雪息不想好奇,但很难不好奇。
周一有升旗仪式,关雪息是要登台的,在国旗下讲话。
早读时间,宋明利忙着抄他的作业,他忙着写演讲稿,两人一起低头奋笔疾书,还能一心二用地闲聊。
宋明利说:“今天钱博他们恐怕要被公开处刑了。这才刚开学一周,老李头正抓纪律呢,他就顶风作死,胆子够大的。”
关雪息道:“扯,钱博能有几个胆子?估计他是想凭人多势众吓唬陈迹一下,没想到陈迹这么能打,他收不了场了。”
“你说这陈迹,”宋明利放下笔,“他一个打八个还能毫发无伤,是不是练过啊?”
“……”
毫发无伤?
关雪息想起那天晚上,陈迹身上的尘土和手背上的血,传闻中的“毫发无伤”是夸张了,但他的确只有小伤,没有大碍。
关雪息没接这句话,宋明利自顾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猜,他是在里面练出来的。”
“里面?”
“就是那个,那个里面啊。”
宋明利比划了一下,见关雪息还是没反应过来,只好直说:“少管所,监狱。”
“……”
监狱,这两个字真是触耳惊心。
在十六七岁的少年们眼里€€€€不,大人们也一样,在整个社会的眼里,凡是进过监狱的人,都不是好人。
留有案底,不能考公务员,去私企找工作也受歧视。
这一生差不多毁了一半。
早在陈迹转学来的第一天,关雪息就听闻了他曾经是少年犯的故事。
但当时没见过面,不太有实感。
现在他们虽然也不算很熟,但已经接触过几回了,再提到陈迹这些不同寻常的负面经历,他发现有点难以想象,心情复杂。
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据说陈迹进去过两年,是哪两年?
那天陈迹提到初二的省联考……
说明初二的时候他还在上学吧?
所以,是初三和高一之间的两年么?
宋明利完全没有关雪息这种复杂的心情,只把陈迹当“妖怪”,是他们闲暇时的谈资。
他不知道关雪息已经从李德好那里基本摸清事情的真实度了,还给关雪息讲“证据”,说:“你别不信,这真不是谣言,七班的那个谁亲口告诉我的,他和陈迹是初中校友。”
关雪息顺着问:“他初几出事的?”
“初二。”宋明利说,“初二下半年。”
“……”
省联考就在初二下半年。
关雪息一时有些茫然,想不通省联考和“陈迹杀人”能扯上什么关系,但陈迹总不能是吃饱了撑的,随口一提吧?
他惜字如金,不像是那么爱扯淡的人。
但这个问题八成问不出答案。
陈迹看起来不想说。
€€€€既不想说,又偏要提,他真是够烦人的。
关雪息微微蹙眉,迅速写完了今天的发言稿。
竟然被宋明利猜中了,今天李德好在升旗仪式上整了一个大活儿,他把钱博八兄弟和陈迹一起叫上台前,打出整顿校风校纪的名义,让他们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为上周五的打架事件公开做检讨,承认错误。
钱博是个小混混,“混混”面前之所以要加个“小”字,说明他干不成大事,连打架也只敢打小架,不敢来大的。
按照他的原计划,他们八个人把陈迹堵在暗巷里,象征性揍两拳,陈迹就应该趴下叫“哥”了,然后他这位哥亲自进行一番训话,最后以“你以后离白公主远点”为收尾,事情圆满结束。
但没想到,第一拳就出了差错。
他们根本打不到陈迹,连偷袭都打不到,反而是陈迹把他们所有人揍趴在地,还被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打小报告,捅到李德好那去了。
丢死人了。
九个人一字排开,在台前挨个检讨。
钱博双手捧着检讨书稿子,佝偻着背,头低得快钻进纸里了。他的兄弟们也差不多。
只有陈迹站得很端正,全校注视的巨大压力也没能压弯他的腰。
他仿佛事不关己,波澜不惊地念完检讨书,在李德好的首肯下,第一个下了台。
九月的太阳高照,操场上响起噪声。
有人暗中讨论陈迹,间或夹带几句“白琳琳”“关雪息”,所谓三人成虎,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传成了他们三角恋。
关雪息不在意这些,他身上的绯闻太多了,要逐一解释根本忙不过来。
午休的时候,他约段绵一起吃饭,准备先把这个当务之急给解决了。
他给段绵发微信:“下课等我,一起去食堂。”
第11章 太阳不为一个人而升
在关雪息的预想中,拒绝段绵应该很困难。
但没想到,事情竟然非常顺利。
他和段绵一起到食堂的时候,大厅里的座位已经不多了,只有离点餐窗口很远的偏僻边缘位置有几张空桌。
由于太远,迫不得已大家都不往那边走。但也有好处,至少不会被四面八方的人围观了。
关雪息去占位置,叫段绵先点餐,两人轮流点好之后,面对面坐下。
气氛沉默。
关雪息还没开口,段绵似乎就已有所预感,面色微微发白,低头下吃饭。
她面前是一份葱油生菜,一碗小馄饨,拿关雪息的饭卡刷的,虽说一顿饭花不了几块钱,但放眼整个十六中,能刷关雪息饭卡的女生,只有她一个而已。
无关金钱,这是一种亲密的特权。
可她还没高兴几秒,就看见关雪息欲言又止的神色。
很熟悉,她见过多次。
关雪息每次拒绝女生的告白,都会露出类似的表情:苦恼,开不了口,心怀愧疚,满脸都写着“对不起,我很抱歉”。
虽然他根本没有对不起谁,不必揽责任。
他越是这样,女孩们越喜欢他。
但他自己不知道。
段绵看了一眼关雪息,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关雪息停下筷子,目光微抬,落到她脸上,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我找你€€€€”
话音刚起就被打断,与他们相隔不远的邻桌,忽然坐下一个人,对方放下餐盘瞥来一眼,是陈迹。
“……”
关雪息微微皱了下眉,心想,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但此时正是食堂客流高峰期,整个大厅只有这附近有空位,不来这坐,也没别的地方坐。
关雪息无视陈迹,继续对段绵说:“段绵,我知道你喜欢我很久了。之前一直没给你正面回应,是因为我自己心思不坚定,我总想着……或许我们可以谈谈试试,我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不是一点都不喜欢你”,这话说得微妙,段绵默了一下。
隔壁桌的陈迹似乎也听见了,头没抬,轻嗤了一声。
然而关雪息在恋爱方面说聪明也聪明,说迟钝也迟钝,他对女生比大部分男生都要温柔礼貌,骨子里却莫名有几分当渣男的潜质。
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么说话会让对方更伤心€€€€因为拒绝的同时又给了她一丝纤细的希望,既冷又热,吊得人不上不下。
他只顾着拿出百分之百的诚恳,如实说:“周五那天,我请你喝奶茶是因为……本来想和你在一起,但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妈一个人不容易,我不想再让她为我操心了。”
关雪息为了不让邻桌听,声音放得很低,他说:“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主要原因是我自己想把全部精力用在学习上,我们明年就高三了,我想你也明白的。”
话说到这份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段绵沉默了片刻,没让关雪息为难。她抬起头笑了一下:“我明白,你做得对。”
不等关雪息答话,她主动替他分忧:“不用觉得抱歉,你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是我应该谢谢你。”
关雪息闻言一怔。
段绵把脸侧垂下的长发掖到耳后,轻声道:“你可能已经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大约是一年前。
高一刚开学不久。
那天下了场暴雨,段绵在家吃早饭的时候,因为弟弟弄坏了自己心爱的手账本却反被父母责怪而和父母大吵一架,她满腹委屈出门,走得太急没穿校服,也忘记带伞。
由于她家离学校不远,步行只有七八分钟路程,她一般都是走路上学。
雨太大,她浑身都被浇透了。
她把书包抱在怀里,不断有路过的男生打量她,偷偷讨论她近乎透明的白衬衫,后背鲜明勾勒出了内衣带子的形状。
那些目光隐秘而猥琐,段绵低着头无声地哭,心里骂所有人都应该去死,她弟弟,她偏心的爸妈,和这些恶心的男生。
她甚至不想去学校了,这么狼狈。
就在她认真考虑“不去学校还能去哪儿”的时候,脚下积满雨水的地面上除她自己以外,忽然映出第二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