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稀罕出国,有人稀罕。”关靖平眼中带着他自认为的对人性的洞察,平静又傲慢地说,“人是经不起考验的,关雪息。你为了他不肯走,但他一定会为了留学机会抛下你。信不信?不信我们走着瞧。”
关雪息懒得纠正关靖平对自己的错误理解€€€€他拒绝出国不是因为不稀罕,也不是因为谈恋爱€€€€算了,他的父亲母亲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他。
关雪息不再对他们抱有幻想,多解释一个字都嫌浪费口舌。
而关靖平似乎认为,只要拆散他和他的男朋友,就能将他从歧途中挽救,教他放下无意义的感情,奔赴直冲青云光宗耀祖的大道。
关雪息简直受不了关靖平这满满一身的“爹味”,那么居高临下,那么自以为是。
同时又觉得他有点可怜€€€€这种人被他们大人的社会规则驯化而不自知,像一群养在圈里的家畜,一辈子都不会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自我和自由。
关雪息把最后一口苹果吃完,果核扔进垃圾桶,嘲讽道:“走着瞧呗,等你好消息。”
……
鸡飞狗跳一整天,到了晚上,关雪息才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不知道后来关靖平离开时又对何韵说了什么,她不吵不闹也不哭了,没做晚饭,出门不知干什么去了。
关雪息煮了一袋方便面吃,原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没想到,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一觉到天亮。
睡前他给陈迹发消息说“明天见面聊”,陈迹回了句“好”,让他别不开心,好好睡。
当时关雪息困意上头,稀里糊涂地想,陈迹还不知道关靖平要去给他“送钱”的事,知道之后会是什么表情?一定很想笑吧。
关靖平实在自大,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男生”是谁,就先认定人家一定缺他这点钱,敢情全中国属他关靖平最有钱,想拿捏谁就拿捏谁。
可笑至极。
第二天早上,关雪息被闹钟叫醒。
开学第一天,他起床洗漱,收拾书包。
客厅里没动静,何韵似乎一夜未归,自然也没早饭。
关雪息不奢望还有热饭吃,他没被赶出家门,纯粹是因为他爸妈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叫左邻右舍看见,脸上无光。
关雪息不在乎,他昨晚煮面,今早泡面,将就着吃了一口就背起书包去上学。
€€€€明明什么都没变。
一样拥挤的公交,熟悉的上学路。他上车,下车,走在校园里,与一个个熟面孔擦肩而过,却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坚实了,天更宽了,也更蓝了。
关雪息神清气爽,仿佛完成了生命的大蜕变。
他才不在乎关靖平和何韵会有什么后招,都是徒劳的挣扎罢了,他们要么彻底接受他,要么和他断绝关系。
关雪息哼着歌走进高二一班。
他的新同桌早早在等候,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
早读还没开始,教室里人不齐,吵闹得很。
大家交流着寒假见闻,交换作业,顺带欢迎升入一班的新同学€€€€升进来的不止陈迹一个。
关雪息没心思搭理旁人,放下书包,坐到陈迹身边。
€€€€宋明利被挤到隔壁桌去了,其实班主任还没排座位,暂且这么坐着。
陈迹不知道关雪息出柜了,只当他昨天又是因为出国的事和爸妈吵架。
加之他们很久没见面了,陈迹攒下一肚子话想跟关雪息聊,忽然之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好挑要紧的,问他:“昨天怎么回事?你在微信上说得不清不楚,弄得我很紧张。”
陈迹的头发长长了,侧面稍稍有点遮耳朵。
其他没什么变化,只是很久不见他穿校服,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新鲜感。
关雪息忍不住摸了一把他耳朵上的头发,心里最后一丝阴霾也一扫而空,仿佛找到了知己,也找到了靠山。
陈迹在桌子下面握住他的手,抓得紧,情绪凭体温传递,可惜是在教室里,他不能抱他。
关雪息打断这越发缠绵的气氛,压低声音说:“陈迹,我告诉你件事,你听完别慌。”
陈迹:“?”
关雪息拿起一本数学书,挡住自己半张脸,在课本的遮掩下,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我,出,柜,了。”
“……”
陈迹怔了一下:“出柜?”
“对。”关雪息说,“昨天我太激动了,没忍住……但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迟早有这一天,不如早点摊牌。我不想忍了,装不下去了,我想做自己。”
陈迹像是一时难以消化他的话,静静地看着他。
关雪息说:“我没说对象是你,但关靖平要打听,应该打听得到吧?我和你走得最近。”
如果问出柜是否有后悔,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关雪息一点都不。
但这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没事先和陈迹商量一下,多少有些不妥。
关雪息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你怪我吗?关靖平马上要来找你的麻烦了。”
陈迹摇头:“我无所谓,其实我妈早就心知肚明,猜到我们的关系了。我更担心你,你爸不会……强迫你出国吧?”
自打关雪息提起出国的事,陈迹就始终难以安心。
关雪息却很笃定:“不会,你放心好了。关靖平不敢把我惹急了,怕我把事情闹开,让他丢脸。而且他那种身份顾忌很多,也不会利用职权把你怎么样,没那必要。”
关雪息像讲笑话似的,对陈迹道:“他说要给你钱,送你出国,让你抛弃我。”
“……”
陈迹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你爸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关雪息乐不可支:“是啊,他就是脑子有问题。”
关雪息摇了摇头,又说:“算了,随便他怎么折腾,我是懒得搭理他了。”
第65章 只要我没死,就不可能和你分开
今年开学早,二月十六号,寒风将收,天才稍稍暖和一些。
新学期新气象,因班级成员进行了一轮小规模换血,高二一班重新排座,关雪息和陈迹如愿以偿当了同桌,坐在最后一排。
宋明利不肯离他们太远,求班主任把他安排到前桌,勉强算是一个抄作业的“二等座”。
宋哥一肚子怨气,但他打台球输给陈迹,愿赌服输,没话好讲。
他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夫”,一上午回头好几次,每次都刚好看见关雪息在笑,委屈道:“换了同桌,你就这么高兴?”
“你不懂,”关雪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现在是学业家庭爱情三丰收。”
宋明利满脑子问号,但很会抓重点:“你谈恋爱了?”
关雪息已经完成“生命的蜕变”,彻底放飞自我,他既然敢对杨逸然坦白,就没必要瞒着宋明利。
关雪息点点头:“是啊,陈迹就是我男朋友。”
宋明利:“?”
被雷劈了也不过如此。
宋明利痴呆了似的,张着嘴巴,好几秒合不拢。
关雪息盯着他笑,陈迹也笑。
宋明利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将信将疑:“你俩是在逗我玩吗?”
“你觉得是就是吧。”关雪息不多说,视线回到课本上,继续做题。
€€€€和陈迹当同桌的最大好处不是可以随时谈恋爱,而是一起学习更方便了。
关雪息很清醒,知道将来无论走哪一条路,现在都应该先做好分内之事:好好学习。
他跟父母叫板的底气,就来源于自己优异的学习能力。
他有信心把任何事情做好,哪怕是上街讨饭,也要讨成“丐帮帮主”。
如此一腔勇气,无限乐观,把陈迹也感染到了。
陈迹看他的眼神除独占欲之外,近乎带着崇拜。他们一整天都在一起:上课,课间休息或做题,中午去食堂吃饭,下午继续学习。
一班的同学见他俩跟见了鬼一样€€€€新学期第一天,别人还没进入状态呢,他们就省略预热过程,直接开始“卷”了。
高强度学习很耗费脑力,但辛苦何尝不是另一种安逸?
至少生活风平浪静,没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是的,关靖平没来。
虽然关雪息不害怕,但这毕竟是个隐忧。锤子没落下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他和陈迹等啊等,开学第二周都快过完了,关靖平也没来。
事情似乎和他们预想得不一样,难道关靖平放弃了?
可是不应该啊,老关家都要绝后了,他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
关雪息心觉纳闷儿,试图从何韵那边打探点消息。
但何韵女士被他深深地刺激到了,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脸上始终不见笑容,一见到他就叹气,眼角的皱纹多了几条,话却越来越少。
何韵和关靖平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家人,多难以跨越的理解鸿沟都不能一夕之间抹消关雪息对她的感情。
和亲人之间的战争似乎没有赢家,关雪息从那股“胜利”的兴奋劲儿中走出来之后,每天放学回家,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一沉€€€€不知道怎么跟何韵相处。
有一天傍晚,厨房的菜传出焦糊味儿,何韵匆匆放下手机去翻炒。关雪息看见她的手机屏幕亮着,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偷看了一眼。
浏览器APP在后台运行,何韵的网页搜索记录长达好几页:“同性恋是心理问题吗”“儿子是同性恋怎么办”“孩子叛逆是否跟爸妈离婚有关”……诸如此类。
关雪息心情复杂,一抬头,何韵站在厨房门口,正盯着他。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然后各干各的去,谁也没理谁。
关雪息最深的感受,竟然是她很陌生。
原来那种互不猜疑的亲密无间,一去不复返。他在妈妈面前不能再任性妄为,不得不讲究“交际”的方法,照顾彼此的感受了。
或许他也应该去网页里搜索一下:“出柜后怎么跟家人和平相处”。
乐观点,就当这是好事吧,不破不立,互相理解要先从疏远开始。谁听谁的话都不是理所应当的,有距离才看得清彼此真正的模样。
关雪息跟何韵勉强粉饰着家里的太平,他隐约能感受到,何韵一直隐忍不发,似乎也是在等关靖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