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
“好吃吗?”
温景焕把面包放回盘子里,横截面上还留着一道花边似的齿印。
“好吃好吃。”晏安鱼心都要化了,腮帮子嚼得鼓鼓的。
温景焕起身问老板要了湿纸巾,递给晏安鱼一张。
“来,擦擦手,自己吃吧。”
晏安鱼接了,根本没思考其中的逻辑关系,他心满意足地把美味火腿面包咽下去,感叹道:“温医生,你人真的好好哦。”
温景焕仔细地擦干净手上的油渍,仿佛擦的不是手指而是刀刃。
“是吗,你还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人,”他笑着说,“你刚入学,十八岁吗?”
晏安鱼点点头。
他看着温景焕的脸,兀自在心里琢磨,温医生已经在读研究生了,再怎么说也应该比他大三四岁吧?
温景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喝了口果茶。
“我二十三了。”
晏安鱼吓一跳,“你会读心术吗!”
“因为你在掰手指呀。”
晏安鱼脸都丢尽了。
温景焕又推给他桌上的奶油泡芙,“来,这个是我最喜欢的,趁它还是冰的,快尝尝。”
“谢谢……”
晏安鱼一心都在那软乎乎的奶油泡芙上,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一口就塞进了嘴里。
冰冰凉的奶油在嘴巴里融化,混在松软可口的外壳里,晏安鱼幸福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满心都是甜腻的口感,根本没发现坐在对面的人一直都在看他。
温景焕陪他一人一半吃完奶油泡芙,晏安鱼又在对方各种推荐下吃了一个三明治,四个蛋挞。温景焕没吃太多,晏安鱼食量大胃口好,没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唯独留下那半个火腿面包,实在是吃不下了。
他靠在椅背上,摸了摸已经有些鼓起的胃,看着盘子里的半个面包,觉得有些浪费。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他从小帮爸妈插秧,知道粮食种出来有多不容易。
“对不起温医生,我吃不下了。”他有些伤心,因为自己给对方留下了浪费食物的印象。
温景焕却没在意,他靠在椅背上喝果茶,偶尔抬起眼,看看晏安鱼。
“不用道歉,是我刚开始点太多,”他有些无奈,“想着什么都想给你尝一点,结果就拿太多了。”
“可是真的很好吃哦!”晏安鱼竖起拇指,夸张地赞叹道:“每€€€€一个都超好吃,待会儿我再挑几个,回去带给室友!”
果茶被放回桌上,杯里的冰块发出轻响。
“你很喜欢你的室友吗?”温景焕稍微偏过头。
晏安鱼两只手抓着膝盖,想了想,说:“才认识一天,也没有很喜欢吧。虽然我提议送小猫去医院的时候,他们都没答应,但是作为室友,不论他们喜不喜欢我,我都得先对他们好,毕竟以后要一起生活嘛。”
温景焕没有反驳他的奇怪道理。“当你室友真幸福。”他感叹了一句。
店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快到新生整理内务的时间了。晏安鱼得回宿舍大扫除,于是又买了三个火腿面包装进塑料袋里,和温景焕告别。
“快回宿舍去吧,”温景焕催促他,“耽误了事情就不好了。”
被他这么一说,晏安鱼也有些紧张。他和温景焕说再见,然后拎着袋子,快步出了店。
黄昏吞噬着白昼,天上的太阳也沉进大树茂盛地枝叶后面。晏安鱼拎着塑料袋跑出去好远,他盯着地砖上自己的影子,忽然顿住了。
等一下,今天不应该自己买单出钱的吗?
晏安鱼的理智终于从美食的魔爪下爬了出来。
不好不好,现在回去找温医生也太羞耻了。晏安鱼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他垂头丧气地溜回宿舍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回忆今天到底吃了多少,打算下次再去问清楚价钱,把钱还给温医生。
哎,还钱怎么这么难呢。
斜阳将他的深绿色短袖映成黄金色,同样也洒进甜品店里,落在那人橄榄绿的外套上。
温景焕规矩地坐在桌前,餐盘里大大小小的餐纸都已经空了,只有半个面包躺在上面,边缘还留着一排整整齐齐的波浪形牙印。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耳廓却红得反常。他抽了张纸,小心翼翼地包起面包的一角,两根手指将它捏在手里,张嘴,极其缓慢地顺着咬过的地方,咬下一口。
然后咀嚼,吞咽。
另一边,晏安鱼已经从失落中缓过神,拎着一袋子好吃的,边哼歌儿边回了宿舍。
“我回来啦。”
他笑盈盈地开了门,里面几个室友见他回来,却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晏安鱼心中奇怪,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发生什么了吗,”他眨了眨眼睛,把袋子里的小面包拿出来分给大家,“今天在甜品店买了些吃的,来,大家一起吃。”
于斯年率先接了,塑料包装袋发出刺耳的响声。
“谢谢,安鱼。”他笑了笑,转过身,又问道:“安鱼,我能问个问题吗?”
晏安鱼把剩下的分给赵安和夏黎,两人什么也没说,默默放到了桌上。
“什么事,你尽管问。”他说。
于斯年看了眼夏黎,问:“你是不是用洗衣机洗外套了,夏黎刚才穿了下午用洗衣机洗的睡衣,说觉得身上痒。”
晏安鱼起初没反应过来,他拎着已经空了地袋子愣了半天,才知道于斯年的什么意思。
“没有!”
他瞪大了眼睛,“外套是我自己放在盆里手洗的,也是我自己拧干的!”
夏黎摸着自己的胳膊,小声道:“安鱼,昨天跟你说了不要碰那只猫,猫藓是会传染人的……”
晏安鱼怔住了,要是传染了,第一个中招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而且你俩的衣服晒一块儿了,说不定是因为这个。”赵安也附和道。
晏安鱼呆呆地愣在原地,他看了眼微微皱着眉的夏黎,又看了眼打量他的赵安,以及用眼神告诉他“下次注意”的于斯年,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8章 炎夏
无力解释的事情有很多,今天发生的,并不是第一次。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是在十岁的时候。老家的夏天阳光充足,紫外线晒人得很,晏安鱼总喜欢在村子里撒丫子疯玩。妈妈为了让他好好学习,还用编造的谎话威胁他,说在外面疯跑的小孩是会被怪兽惩罚的。
晏安鱼不相信,可等他到了十岁的时候,脸上就开始长雀斑了。
洗不掉,遮不住,每天去学校,都会被同学们笑小花脸。
“小花脸”已经算是好听的了。童言无忌,不堪入耳的外号多的是。
他们问晏安鱼为什么脸上会长东西,是不是因为太脏,不爱干净。晏安鱼只知道一个劲儿说不是,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久而久之,他只好说,我就是脏,不想变脏就离我远点。
到了初中,晏安鱼发现这套不管用了,因为大家不仅笑话他的长相,还笑话说他好看的同学。于是,晏安鱼成了“小泥巴鱼”,帮他说话的女孩子是“小泥巴鱼的老婆”,他救的小狗就直接叫“小泥巴狗”。
上了生物课晏安鱼才知道,他的雀斑是家族遗传,但他懒得解释,因为跟这些人解释了他们也不会听。
再后来,无力解释的事情就太多了,晏安鱼数不过来。
这次晏安鱼也没有过多解释,该说的他都说了,就算说再多,夏黎还是会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他只能够默默把自己的外套收起来,上床叠豆腐块儿。
宿舍里,大家各干各的都没说话。大概过了十分钟,于斯年率先开口让大家分配任务,气氛才稍微好转一些。
晏安鱼分到了擦洗手台,进厕所拧毛巾的时候,于斯年拍了拍他,小声说:
“你别太在意,刚才也只是随口问一嘴,没有怪你的意思。”
厕所里的水龙头被拧开,冷水浇在抹布上,又砸向地板,溅在两人的拖鞋上。
“我知道。”晏安鱼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拧干抹布,出去了。
晚上熄灯后,室友们还在床上刷手机。晏安鱼仰躺在床上,枕着喷过花露水的枕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发呆。
他想起了高中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又想到白天和温医生一起吃甜点,忽然间产生了一点点不明不白的倾诉欲。
要是把今天的事告诉温医生,他会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温医生是个成熟稳重有涵养的人,如果他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能几句话就解决好吧。
晏安鱼想象了一下,觉得很羞耻。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心中的不愉快同谁讲过,一是因为无人可说,二是他不想让家人和朋友操心,不想别人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痛苦而分散了精力。
大家都很忙,大家都在做有意义的事,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小透明在为什么而难过。
€€€€这是他高中唯一一次找班主任倾诉时,对方给他的忠告。
思来想去,晏安鱼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去打扰温景焕。
他努力闭上眼,让自己睡着。但心里想到的那个人却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发来了一条消息。
晏安鱼把手机从床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掏出来,他忍着刺眼的光亮,皱着眉,把手机塞进被子里看。
【温医生:安鱼,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晏安鱼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深更半夜问这样一个问题。
【一条鲸鱼: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意思,爸爸取的。他希望我哪怕得不到别人的理解,也能生活得很快乐。】
【一条鲸鱼:温医生,你的名字呢?】
被窝里的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温医生:没什么含义,一个女人给瞎取的。】
晏安鱼皱起眉,觉得他说话很奇怪。
【温医生:明天要不要来医院看小猫?它好很多了,很快能出院。】
得亏是晏安鱼这样本身就思维跳跃的人,才不会觉得温景焕的逻辑很奇怪,一会儿问名字,一会儿又转移话题的,换别人,早就觉得难聊了。
晏安鱼翻了个身,把手机放在枕头上,两个食指戳戳戳。
【一条鲸鱼:好呀,不过明天我要军训,晚上吃完饭才有空。】
【温医生:正好我晚班,那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