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晏安鱼远远就看见了温景焕。
他静静伫立在角落里,靠着身后的自行车,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沮丧。
虽然他特意穿了浅色的衣服,头发梳得熨帖,但是还是逃不过晏安鱼的眼睛。
晏安鱼想起在医院里的那个拥抱,于是不假思索地直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温景焕被撞得一个趔趄,晏安鱼抬起头,对上他错愕的神情,以及浓重的黑眼圈。
“最近很忙吗?”
晏安鱼松开自己环在对方胳膊上的手,乖乖站在温景焕面前,“温医生,你不开心呀。”
温景焕一愣,眼神下意识躲闪。
“没关系,”晏安鱼也不问他缘由,“我们去海边走一走,有我在,你一定会心情好起来的。”他说着便绕到温景焕身后,大咧咧地一挥手,“来!温医生你坐后面,我来蹬!”
他轻车熟路地跨上温景焕的自行车,转身拍拍后座,示意温景焕坐上来。
“放心,我学了一周了,”晏安鱼笑着说,“我还载过我同学呢。”
温景焕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你同学?”
自从上次被温景焕载着去吃了日料,晏安鱼就对学自行车的事情耿耿于怀。
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好朋友坐在自己的后座,他每天早上都扫共享单车去上课。刚开始,短短几百米的路程,他要靠两只脚点地才能骑完,到第四天,居然因为赶时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
之后,晏安鱼偶然遇上了耿卉崴到脚,于是骑车把她送回了女生宿舍。
当然,一个瘦弱的女生,和一米八往上的男人是不能比的。
但晏安鱼自信满满,觉得不成问题。
“来吧。”他拉了拉温景焕的袖子。
温景焕犹豫片刻,跨坐在后座。他两条长腿屈着,双手放在晏安鱼的腰上。
手掌贴着侧腰,有些痒。晏安鱼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他握着车把,顾不上这么多。于是集中精力,深吸一口气,艰难保持着平衡,一脚点地,缓缓骑上马路。
然而,刚一上路,他就腿软了。
他低估了温景焕的重量,车身摇晃得厉害,他吓得猛踩脚踏,费好大力气才没摔倒。
后座传来某人的轻笑,显然心情好些了。
温景焕凑上来,笑着问:
“安鱼,我沉吗?”
他用虎口掐着晏安鱼的腰,认真地提醒:“保持平衡。”
晏安鱼卯足了一口气,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不沉!”他贴着人行道,故作轻松地说:“你别担心,只用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可是好晃啊,太勉强了,要不然还是我来骑。”
“不用!”
晏安鱼执拗地又蹬快了些,说什么也要自己来,“温医生,你抓紧我就不晃了。”
“好吧,”温景焕从善如流地搂紧了他的腰,下巴若即若离地碰在晏安鱼的背上,“辛苦你载我,小鲸鱼。”
清冽的香水味,落在晏安鱼脸侧。
“前面的路口右转,”温景焕沉溺地半闭着眼,“那儿车少,安全些。”
“收到收到!”
晏安鱼嘿嘿笑着,轻松调整车把,转进右边的小路。
拿到了补助金,又向温景焕展示了自己的自学成果,他心情大好,头发丝儿也在风中快乐得直晃。
秋风吹拂,他们离开繁荣的街道,一路往东。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矮小稀疏,蓝白相间的房屋天空融为一色。
晏安鱼眺望前方,就见街景的终点是一片湛蓝,广阔的海域绵延至视线所及之处,如同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我看到海啦!”
他兴奋地大喊,回身激动地对温景焕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海!”
他转头的动作太突然,鼻梁蹭到了温景焕的额发,有些发痒。
“慢点。”
温景焕脸上恢复了平日里温柔的神色,他稳住晏安鱼的腰,避免他重心不稳摔倒。
临近海岸,隐隐传来孩子嬉戏的笑声。晏安鱼把车停在路边,迫不及待地冲下堤岸,脱了鞋,奔向柔软金黄的沙滩。
海浪冲刷着沙滩,不远处有一群父母带着的小孩在堆沙堡,流动甜点车停在路边,店员正在烤华夫饼。
温景焕站在堤上,晏安鱼跑出去老远,在沙滩上踩出来的一串脚印儿。
“温医生!”此刻的他与在学校时判若两人,肆意地疯跑了一阵,转回头,脸上挂着激动的红晕,“快下来!”
他招招手,赤脚跑回来,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堤岸,而后一把拉住温景焕的手腕。
温景焕一愣,对上他那双被太阳照成棕色的眼睛。
“走!”
晏安鱼拉着温景焕的手腕,转身跑回沙滩。他的手劲很大,温景焕被迫跟上他的步伐,也小跑起来。
黄金色的海滩上,小孩儿们安安静静地堆着沙堡,而这两个成年人就像出游的小学生似的,手拉手撒丫子疯跑,跑在前面的那个,还边叫边跳。
在沙滩上踩了一脚的沙,晏安鱼终于累了。
他松开温景焕的手腕,两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直喘气,一张脸红扑扑的,雀斑因为笑容挤到一块儿。
身旁的人盯着他的笑颜,胸膛微微起伏。
“温医生,心情好些了吗?”
晏安鱼笑着抬起头,擦了把额上冒出的汗。
温景焕与他面对面站着,遮挡住晏安鱼身上的阳光。
“我没有心情不好,”温景焕柔声说,“只是最近太累了。”
“骗人。”他看向温景焕,伸手在自己的嘴角比划了一下。
“你刚才都不笑了,”他眯着眼,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现在好多了。”
“是吗,”温景焕应声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捻起晏安鱼发梢的沙粒,“那真是多谢你了。”
温柔爱笑的温医生又回来了,晏安鱼嘿嘿一笑,彻底放松下来。
他跑去流动车前,买了两杯果汁和一份现烤的华夫饼,两人脱了鞋,在沙滩上席地而坐。晏安鱼把裤子扎到膝弯,两条腿伸到海浪能触碰到的地方。温景焕也学着他的模样,两人毫无形象地坐在海边,吃着华夫饼。
海浪拍在腿上,凉丝丝的。晏安鱼心满意足地吃着饼,两条腿在水里晃悠。
胸前的鲸鱼吊坠,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面前是延伸至地平线的蓝色大海,几艘船舶在海面上飘着,船身的倒影在水面,随着海浪变成奇怪的形状。
晏安鱼侧过头,看向温景焕的侧脸。
他的头发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薄唇线条锋利,笑起来却非常柔和。还有那双初遇时便对上的三白眼,不笑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冷漠。
“温医生,”晏安鱼轻轻唤他,“你在担心什么吗?”
温景焕视线流转,漆黑的眼珠看向远处。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糟糕的经历,”他转头,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没关系的,我已经不在意了。”
晏安鱼略微歪着头,眼神真挚,求证般看着面前的人。
“真的不在意了吗?”
他凑过来些,把放在两人中间的餐盘移开。“温医生,不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担心哦,”他小声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回忆起不快乐的事情,但是它已经发生了,也已经结束啦。”
海风轻拂,他转过头,眼睛里映着苍茫一片的山丘与海。
“我以前也遇到过很多糟糕的事,”他喃喃说道,“同学们都讨厌我,笑话我,说我这么穷,为什么要学唱歌……”
“太过分了,”温景焕皱着眉毛打断他,语气严肃而愤怒,“下次再有人这样对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晏安鱼,过了许久才发觉自己打断了晏安鱼说话,于是红着脸挠了挠头,不说话了。
晏安鱼倒不在意,他一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
“想起这些事情,我也会做噩梦,但是这些已经发生了,我们的生命那么长,为什么要为已经发生的事情担心呢?”
他说着,忽然从沙滩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沙子,两脚踩进水里。
“未来的事情才需要担心呀!”
温景焕抬起头,晏安鱼的影子遮挡了他的半张脸。
“我相信,只要努力,我一定能站在剧院的舞台上唱歌。”
晏安鱼张开双臂,海风吹得他衣袖翻飞。他笑盈盈地看着温景焕,问:“温医生你呢,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人生理想。一个虚无缥缈的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这样掷地有声。
温景焕偏过头,整张脸都被阳光映成暖色。
“活够了,就和喜欢的人埋在一起。”
睡在一个盒子里,连骨灰也抱在一起。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这个理想略显荒诞,晏安鱼却丝毫不介意。
“那很好呀,这可是人生终点才能实现的目标!”
他转了个身,踩着脚底的浪花,海水溅到了裤腿上。
“实现这个目标,需要钱,需要生活水平的提高……哦对,还需要一个喜欢的人。”
晏安鱼认真分析一番,他躬下身,两手撑在膝盖上,笑着对温景焕说:
“温医生,你看,还有这么多未知的东西在等着你,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所以,不要再为过去难过啦,”他伸出手,“作为你的朋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温医生,全力去追寻你想要的吧!”
海浪声阵阵,潮涨潮退,一下下拍打在他们身上,如同心脏跳动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