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景焕跪在床上,喘着粗气,汗水顺着紧蹙的眉弓滑落。他静静地看着晏安鱼,似乎是因为对方没有认错,所以不太满意。
晏安鱼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他没脱的上衣,忽然觉得很委屈。
不知为何,晏安鱼觉得温景焕身上的衣服很刺眼。
往日,温景焕给他看身上的纹身,晏安鱼被他抱着,能摸到他结实有力的脊背。温景焕也总是很温柔,会照顾他的感受。
无论是什么时候,晏安鱼都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就算是把自己绑起来,也没做过过分的事情。
他却不曾想过,这样温柔的人,曾经在送给自己的早餐里下过安眠药。
晏安鱼咬着牙,在枕头上擦了把眼泪,声音有些恼了。
“放开我。”
温景焕失神的瞳孔微缩,他顿了一秒,而后乖乖照做。晏安鱼强硬的语气让他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眼这一片狼藉,紧绷的手臂忽然一松,放开了晏安鱼的腰。
“……安鱼。”
他想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被晏安鱼当胸推了一把。
晏安鱼的动作带着怒气,他没防备,直接被推倒在床尾。
“砰”地一声,隔壁房间的门被猛地拉开,然后又迅速合上。
温景焕翻身下床,追出去,却被关在了门外。
他下意识抬手敲门,轻叩了两下,抬起的手停在了空中。
门把手上的透明小包微微晃动,透明的小包只有巴掌大,里面装着小黑蜕的皮,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画着一只蓝色小鲸鱼,工工整整地写了行字:
【晏安鱼同学在睡觉~门没锁,室友请静悄悄地进来哦~】
这是晏安鱼刚住进来的时候挂的,后来他怕落灰才收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挂上了。
温景焕低垂着头,摸了摸那个小袋子,乌黑的眼珠逐渐变得清明。
疯狂而滚烫的情绪逐渐褪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把一直呵护在怀里的小鲸鱼弄伤了。
被晏安鱼推了一把的地方隐隐作痛,像是一块烫红了的铁,在他胸口烙出可怖的伤口。
晏安鱼是那么信任他,就算是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也允许自己随意出入他的房间。而他却做了粗暴的事,无视了晏安鱼的抗拒和推搡,执意地要让他接受自己的想法。
寂静之中,晏安鱼的声音萦绕耳边,像一把刀扎进了他的心里,比儿时受的皮鞭还要疼。
此刻,他明白了医生说的话。
他不知道如何为爱人的快乐而快乐,但他清晰地感受到,让爱人因自己而受伤,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已经是中午了,剧烈的争执和情绪起伏让他头晕目眩,他想起同样饿着肚子的晏安鱼,还是敲了敲门。
“安鱼,”温景焕不知如何开口,“你出来,先吃午饭,好不好?”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温景焕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阳光落在他的后背,在门板上投射出一个清晰的阴影。他看着自己的影子,许久,转身回了房间。
他捡起晏安鱼的衣服,抖了抖外套上的灰尘,挂在衣帽架上,又拿过被扯破衣领的内搭,笨拙地收拾着凌乱的线头。
闲置了几年的针线盒被他从床底的箱子里找出来。
温景焕拉开窗帘,挑了根蓝色的线,映着反射在窗框上的太阳,把那根线穿进针孔里。
他穿了好一会儿,眼睛因为刺眼的光亮而发疼,针尖在手指上扎出一个小红点,依旧没能成功穿进去。
他只好放下手里的衣服,默默在桌前坐了一会儿,抽出角落里那本心灵鸡汤,再次翻开第一页。
秋风微拂,出租屋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晏安鱼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竖耳听门外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觉得浑身都很疼,心里堵得慌,偏偏泪腺像是失灵了一般,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没有眼泪能证明他的难过,晏安鱼只能干巴巴地躺着,缩成一团。
房间门没有锁,温景焕却不肯推门进来,听声音,像是转身回了房间。
卧室的窗帘拉着,晏安鱼又饿又难过,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他对温景焕的生气有所预料,他也不怪对方在限制自己出门的方面严防死守。晏安鱼知道,这都是暂时的,只要自己好好给予他安全感,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他没有意料到,那次初选的失误到,真的是温景焕有意为之。
他以为温景焕在意的是他偷溜出门,然而仔细想来,温景焕真正在意的,是他想在台上唱歌的梦想。
温景焕不允许他被别人喜欢。
这件事的真相被温景焕亲口说出来,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一边是最喜欢的人,一边是他从小的梦想,他不想在两者之间做选择。
后腰很疼,想起刚才温景焕粗暴的动作,他不安地缩成了一团。
晏安鱼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温景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不能把温景焕从泥潭里拉出来。
他们会一起掉进去,相互撕扯,连仅剩的爱意也会支离破碎。
黄昏。
温景焕用指节抵着针,穿过最后一根弦,熟练地打了个结,把多余的线头剪断。
他疲倦地抹了把脸,从书桌前站起来,把补好的衣服叠成方块,抱在怀里。
造景缸里亮着灯,余晖落在桌前,分割出一个红色的四方形。
他隔着玻璃看了会儿小黑,小黑探出头,不耐烦地用嘴巴拱了拱玻璃门。
“他会原谅我吗,”温景焕的半边脸被映成红色,他自言自语道,“以后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再伤害他了。”
小黑在门口绕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午餐没戏,悻悻地转身爬走了。
温景焕抱着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卧室门口,深吸了口气,握着门把,拧开。
门缝一点点扩大,落日透过窗帘,映在床上的一团被子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颗粒。门上的小挂袋摇晃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安鱼。”
他谨慎地走到床边,跪坐在地板上,伸手去拉床上的被子。
晏安鱼裹得很严实,浑身只有一小撮头发露在外面。温景焕用手指把他脸颊两边的被子扒开,发现他紧闭着眼,雀斑点点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伸手一摸,是烫的。
温景焕立刻意识到异常,他拍了拍晏安鱼的肩膀,轻声唤他,晏安鱼却始终拧着眉,嘴里发出不舒服的呢喃。
“你别碰我……冷。”
晏安鱼艰难地开口,嘴里的呼吸都是热的。
“安鱼,你发烧了,”温景焕意识到这都是自己的错,心疼得声音都发着抖,“我抱你去医院,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晏安鱼往被子里缩,又把脑袋裹回被子里。温景焕顾不上刚补好的衣服,随手扔到床上。他环住晏安鱼的身体,试图直接把他抱起来。
“别动我!”
晏安鱼挣扎了两下,从温景焕的手臂间挪开。他抑制着冷得发颤的身体,睁开一双水汽朦胧的眼睛。
“温医生……”晏安鱼露出半张脸,说话也因为发烧而口齿不清,“你不要管我,你别管我……”
他浑身痛得像针扎一般,温景焕半抱着他,见他的眼角又淌下来一滴眼泪。
“怎么办,我好怕自己不爱你了……”
他的话像刀刃一般扎进温景焕的心里,温景焕跪在床沿,乌黑的瞳孔里映着他的脸,却逐渐变得模糊。
他的小鲸鱼很勇敢,会对他的过激行为愤怒,会包容他的占有欲,也愿意相信有一天能把他变成正常人,他什么都不怕,却因为察觉到自己的爱意减退而难过到发抖。
温景焕摸着他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轻柔地用指腹抹去眼泪。
“对不起。”
他后悔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如同虔诚的教徒一般,吻去晏安鱼的眼泪,在心中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
除了把晏安鱼绑在自己身边,他无法理解绝大部分快乐,但即使是让自己痛苦,他再也不会伤害晏安鱼。
作者有话说:
病娇自省好难写啊!!!一不小心就要变成渣男自省!!(抓狂抓狂)
第60章 和好
【四院李医生:温先生,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看来,昨天你们吵架的事情,给了你很大的触动。】
【白昼将倾:他现在生病了,我没法离开家里,今天的预约恐怕是要取消了。】
【四院李医生:没关系,你可以做一些自己能办到的事。对了,一定要记得要尊重爱人的想法。】
【四院李医生:从今天开始写日记吧,把你觉得快乐的事情都写上,或者是其他的诗歌之类,只要你觉得能让你感受到“爱”的,都写下来。】
温景焕的手机躺在新买的硬皮本旁边,他握着手里的圆珠笔,在第一页的左上角写下日期。
清晨的微光落在他的发梢,光秃秃的树枝把桌面照得斑驳。温景焕穿了件黑色背心,手臂上的纹身在光线下呈现出深蓝色,随着他的运笔而起伏。
他凭着印象写了几行泰戈尔的现代诗,又觉得实在矫情,于是用笔划掉,舒张有力的字迹被墨晕开。
最后,他只在末尾画了一只圆乎乎的小鲸鱼,又画了一个满身伤疤的高个子,张开双臂,把小鲸鱼抱在怀里。
温景焕按了按眉心,一直紧绷的嘴角勾起笑意。
合上硬皮本,他起身去了厨房,把熬好的小米粥盛出来,用小碗装着,端到隔壁卧室。
贴着蓝色墙纸的房间里透着晨光,窗外依稀传来阵阵鸟鸣。晏安鱼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醒来了,一只脚还露在被子外面。
他从昨天下午一直烧到了晚上,又不肯去医院,两只眼睛也肿得像核桃似的。温景焕来回跑了几趟药店,把看店的老板都问烦了,买了一大堆退烧药和降温贴回来,又给他用热毛巾擦身体,一直忙到后半夜,晏安鱼的体温才勉强降下来。
趁着他睡觉,温景焕才敢帮他清理了后面,换上长衣长裤。
“安鱼,好些了吗?”
温景焕把小米粥放在床头柜上,俯下身,想贴一下晏安鱼的额头。但动作进行到一半,又怕晏安鱼还在生他气,于是尴尬地直起身,把电子体温计塞进晏安鱼的嘴里。
晏安鱼并没有反抗,乖乖地含着。他不说话,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些热,眼皮肿的厉害。
体温计“滴滴”地响了两声,温景焕拿过来看了一眼,显示三十七度六。
“还是有点高,”温景焕蹙着眉,端过一边的小米粥,“安鱼,先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晏安鱼难受地睁开眼,努力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被子依旧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