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鱼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面,随着呼吸起伏。
温景焕抬手给他盖好被子,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喧闹,温景焕还有些耳鸣,听不太真切。他坐起来,仔细听了一会儿,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温景焕预感到了什么,起身走去门口,开门就见到了满脸倦容的李医生。
“她又闹起来了,”李医生按了按太阳穴,“不知道哪个护士说漏了嘴,她知道你在,吵着要见你。”
温景焕回头看一眼,套上外衣。
“是我惹麻烦了,”他跟随李医生,走到铁门的另一端,“我不该告诉她确诊的事情。”
李医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跨过那扇已经有些生锈的铁门,女人尖锐的叫声陡然清晰,变得异常刺耳。
“怎么,你们把我那个儿子也抓进来啦?”
她似乎异常地兴奋,几个护士拉扯着制止她,她却依旧不肯躺下,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温景焕站在门外听着,紧紧蹙起了眉。
“我早说过他是神经病!”
女人大笑着,“他人呢,让我去见他!你们快去查他,肯定是他对我做了什么我才会得癌症!”
“别吵了,我就在这。”
温景焕不耐烦地把门推开。
女人静了一秒,因为狂躁而瞪大的一双眼看着他,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
“儿子,”她缓缓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感动得要哭出来,“你来陪我啦?”
她伸出手要去触碰温景焕,温景焕偏过身子躲开,表情十分嫌恶。
“你什么意思!”
女人立刻怒了,抬手就要往温景焕脸上扇,被一旁的护士制止住。
她又开始大喊大叫,不停挣扎着,骂温景焕是白眼狼。
聒噪的叫声也吵醒了睡觉的晏安鱼。
他起初以为是蚊子在叫,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却摸到身后的床空落落的,睁开眼一看,温景焕不见了。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寻着门口刺眼的光亮,发现病房的门是半掩着的。
远处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几个医护人员推着金属推车的影子在地上一闪而过,晏安鱼心中好奇,于是穿上鞋子走出了门。
他寻声看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道敞开的铁门,刚才推着推车的几个护士穿过那扇门,右拐消失不见。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女人的尖叫从走廊那头传过来,晏安鱼打了个哆嗦,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听见那边传来温景焕含着怒意的声音。
“你闹够了没有!”
晏安鱼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往那边跑去。
走廊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他穿过那道铁门,右转。
长长的过道里,有一扇敞开的房门,温景焕和李医生以及一群护士站在门口,里面的场景被门遮挡,看不真切。
他们的对话声越来越清晰,女人刺耳的声音让晏安鱼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晏安鱼放慢了脚步,屏息凝神地,一步一步走到众人的身后。
透过人群,他看到了一个被一群护士夹着胳膊的中年女人。
女人的两颊瘦削得不成人形,面如白纸,眼窝深陷,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人皮相。可此时她狂躁得像个野兽,让人见之胆寒。
晏安鱼一愣,面前这张脸立刻与新闻中的配图重叠了。
这是温景焕的妈妈。
“早知道就应该把你这个小崽子也杀掉!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失控地挥舞着双手,一旁想要打镇静剂的护士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她瞪着温景焕,“你迟早也要被关进来,哈哈……”
“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来住院的,”温景焕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之外的晏安鱼,他用一种冰冷的声音开口道,“我的爱人来陪我咨询医生,我只是在这里休息一晚。”
“……你说什么?”
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趁她走神的片刻,护士们将她摁回了床上。
李医生立刻上前,从金属推车上拿过一小管玻璃器皿,开始往针管里推镇静剂。
晏安鱼第一次见到如此混乱的场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才温景焕与她只有一步的距离,要是对方挣脱了束缚,突然暴起,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见女人被暂时控制住,晏安鱼赶紧从人堆里挤进来,一把拉住温景焕的胳膊。
“安鱼?”
温景焕见他来了,表情十分慌乱,“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待着?”
“我担心你啊,”晏安鱼两只手直哆嗦,“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满心想要让温景焕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却不知被摁在床上的女人一眼便看到了他,眼里的怒火达到了顶点。
“就是你勾引我儿子?!”
她不断地蹬着腿,两条胳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这个长相白净的陌生人。
晏安鱼被她那双眼睛瞪得后背发毛,却不敢露怯,挺直了身子,站在温景焕身边。
“对,他是我的男朋友。”温景焕承认得很干脆。
李医生把针头扎进女人的胳膊里,蹙着眉小声斥责道:“别刺激她。”
温景焕没听劝,不紧不慢地牵起晏安鱼的手,脸上带着笑意,“妈妈,你看,你治了我那么久,我还是改不过来呢。”
“你!”
女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护士,针头从血管中拔出来,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晏安鱼盯着她胳膊上的血,呼吸都凝滞了。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场所有人同样都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女人抄起那个已经空了的玻璃小瓶,猛地向晏安鱼扔过来。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玻璃瓶擦着晏安鱼的发梢,“啪”地一声,碎在了身后的墙上。
第75章 混乱
晏安鱼吓懵了。
那只不过是一截手指大小的玻璃瓶,但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来的时候,居然像子弹一样充满了力量。
玻璃在他身后炸裂,巨大的破裂声让他产生了耳鸣,瞬间冒了一身冷汗。
刺耳的嗡鸣让他什么也听不到,他愣愣地站着,就见温景焕怒不可遏地冲了上去,李医生丢下手里的针管,和几个护士一起,紧紧地拽住他的胳膊。
温景焕的妈妈从床上跳起来,嘴里骂着什么,死死瞪着混乱之外的晏安鱼。
她的嘴唇像炮弹般,一开一合,似乎想把世界上一切最恶毒的诅咒,都下给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
混乱之中,她的病号服衣领被温景焕一把抓住,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干瘦的手指嵌进了温景焕的皮肤,留下深深的印记。
耳鸣声渐褪,晏安鱼听见一旁的小护士惊恐地大喊让温景焕放手,而温景焕只是紧紧地攥着母亲的领口。
“温景焕!你居然对我动手?!”
他的母亲愤怒地尖叫,一只手指着晏安鱼,“他是什么人?比你亲妈还重要?”
晏安鱼艰难地转动眼睛,看到温景焕双眼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侧因为咬牙而显现出紧绷的线条。
“……别,景焕哥,”他张了张嘴,从惊吓的失声中回过神来,“快放手……”
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混乱中,温景焕眼里充满了杀意,红血丝让他看起来十分暴戾。但他只是狠狠瞪着母亲,极力忍耐着,任凭对方在自己手上划出道道血痕。
他就这样与母亲对峙了十几秒,最终还是撒了手。
母亲猛地往后跌去,扑在了床上,很快被护士们制住。
李医生和其他人也没闲着,护着温景焕和晏安鱼赶紧退出了病房。
明亮的走道里,不少病房门口都站着看热闹的病人,还有几个不被允许外出的,正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往外看。
晏安鱼紧张地不敢出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满脸阴沉的温景焕,紧紧攥住他的手。
手掌相触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对方的手在颤抖。
“这太危险了,”李医生擦了一把汗,疲惫地在长椅上坐下,双手撑着膝盖,“最近半年她的情况好转了很多,可自从上周开始……哎。”
温景焕没说话,他低着头,死死捏着晏安鱼的手,呼吸急促,还在努力平复心中的怒意。
过了良久,他往前走了两步,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走,下山。”
晏安鱼被他拽得一晃,连忙几步跟上。他回头朝李医生道谢,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景焕拉着下了楼。
疗养所大厅里的灯昏暗的亮着,值班的保安坐在小隔间里打盹。
晏安鱼被温景焕拉着手一路出了大厅,从疗养院往山下走。温景焕的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要摆脱什么东西似的晏安鱼小跑起来,快走到山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气喘吁吁地叫了他一声。
温景焕停下脚步,回过身,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晏安鱼被严严实实地环抱着,温景焕的手掌按着他的后颈,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衣领里,深深吸了口气。
温景焕在发抖。
“我没事了,”晏安鱼拍拍他的后背,虽然自己还后怕得不行,但还是说着安慰的话,“别担心,她没有伤害到我。”
漆黑的山路上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晏安鱼把下巴搁在温景焕的肩上,抬头望去,黑洞洞的树影遮蔽了山顶的光亮,那栋粉色的疗养院似乎隔他们很遥远。
半晌,温景焕的手臂终于停止了颤抖,他放开晏安鱼,两人相对视上的一瞬,晏安鱼愣住了。
借着路灯,他看到了温景焕眼周泛红,竟然是哭了。
“€€?”
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赶紧抬手用衣袖给温景焕擦眼泪,想了想,只好学着母亲以前哄他的语气哄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