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第二天就拿到剧本,确实写得有趣,各种包袱抖不停,看得他忍俊不禁好几回,是个非常合格而且不落俗套的小品。
喻彤非常急迫,他一看完剧本她就来催他背,祝余记性很好,看几遍基本就背了个大概。
一到下课她就霸占了祝余前座的凳子,给他预热,让他有感情念台词。
祝余第一步就卡住了,“梁兄”两个字他念得怎么也不能让喻彤满意。喻彤说他一点感情色彩也没有,硬邦邦的,哪里有爱人的样子?
祝余反驳,小品还要求这么高?
被喻彤以她的处女作必须完美为由残酷镇压,于是他两天念了三百多次“梁兄”,念得晚上做梦都是“梁兄”、“梁兄”、“梁兄”。
周六早上,祝余把他爸送到A大附属医院做透析。
祝成礼前几年在家做腹透,这两年开始血透,隔天来次医院,一周三次,政策报销掉大部分,每月透析费一千多,加上医药费对他们家来说却也不是小数。
透析要四个小时,还要排队,祝成礼跟他说不用陪,可以自己回去,好不容易周末,让他玩去,别在医院闷着。
他从医院出来时十点,今天天很阴,城市上空像笼了一层灰白的细雾,没有风。
林爱贞昨晚回来受了寒,发起烧来,祝余叫她今天别去摆摊了,反正鹿鸣全校都放假,也没什么客流。可今天一早还没六点,她就收拾好出门了,祝余半梦半醒听到她在耳边嘱咐,让他送他爸去医院透析。
他去公交站坐车,站牌前的椅子有些脏,祝余站在路沿,垂着眼等车出神。
忽然有人凑到他眼前,低低地“喂”了一声。
吓得他整颗心都横跳了一拍,仓促间抬起头,看见简希含笑的眼睛。
简希嘴里含着根棒棒糖,骑着白色的小电驴,她好像是不怕冷的,又只穿一件蓝白色的外套,牛仔裤,帆布鞋,背上是个神奇宝贝球款式的猫包,特别青春休闲。
“简希?”他四处看了一眼,“你去哪啊?”
“给猫驱虫。”她将猫包背到身前来,滑开了拉链,大方展示,“这是我的猫。”
是只双色布偶猫,宝蓝色的眼睛大而圆润,皮毛雪白柔滑,布偶猫比较亲人,抬头看他时都有股子娇憨的优雅。
祝余小时候捡过一只流浪猫,养了一阵子,见了这么漂亮的猫不免心生喜爱,“好可爱,叫什么名字啊?”
“叫狗子。”
……
简希问他,“去哪班长?我送你?”
“顺路吗?”
“地球是圆的,到哪都顺路。”
祝余还在踌躇。
她直接把头盔摘了,利落地扣在祝余头上,下巴一扬,已经目视前方,很有说一不二的派头,“上来。”
祝余连忙扣好了系扣,跨了上去,说了地点。
简希开得又稳又快,一路上平顺微风很惬意。
祝余有些佩服,想起什么来,“骑电动车是不是有规定年龄啊?”
“十六岁。”
祝余惊讶,“你十六岁了?”
“当然没有。”
……
祝余陡然觉得小电驴颠簸了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好抓紧了自己的裤子。
忽然听见简希在前面很轻地笑了一声,“怕什么?不是把头盔给你戴了吗?”
祝余说,“我没怕。”
“哦,冤枉你了。”她又笑起来,轻快而散漫地,从肩上丢了一颗糖过来,祝余险些没接住,听到她说,“赔罪。”
是颗水果味的棒棒糖,祝余握在手里,“谢谢。”
目的地离医院不算太远,十多分钟就到了,祝余从小电驴上下来,把头盔取下来给她。
又说,“谢谢。”
他年岁小,生长期也晚,现下还没有简希高。又笑起来,眉眼两弯,是他常用的那种笑。
简希一条长腿支着地,扣上头盔,又把猫包背到身后,看他良久,忽然说,“班长,你笑得好假哦。”
祝余愣了一下,眼梢上挑着,还是笑着看她。
简希不甚在意地耸肩,“不过真好看,假的也好看。”
她说完就直接发动,“走了。”
骑着小电驴从祝余面前风也似的走了,汇进来往的车流里,细碎短发被迎面的风吹得后拂,露出清丽干净的脸庞,很恣意自由的样子。
笑得很假吗?
祝余不自觉笑了一笑。
是不是嘴角抿得太紧了,显得太刻意?
他又放松嘴角笑了笑。
难道眼睛笑得不深,太敷衍了?
来回笑了好几次,脸都有些发僵,才发现对面有个挎着编织篮的老太太一直神情古怪地盯着他,似乎怀疑他鬼上身了。
祝余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
第十二章 能加个微信吗?
是个公园,不大,植被丰富,春夏时草木繁茂,常绿林冬天也不凋,还是一派充满萧瑟的绿意。
他在老地方找到了林爱贞,“妈。”
鹿鸣校区偏,没有学生几乎就没有客流,多数时候鹿鸣放假,她就会来这。不像鹿鸣那儿是出了摊位费的,这是偷摸着来摆的,要躲城管,所幸城管不常来这,倒也安全。
她起早贪黑地在室外摆摊,淘水洗菜,冻得手上开裂,贴了好几个颜色变深的创口贴,怕客人嫌脏她多戴了几层一次性手套。
祝余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要被那几块创可贴灼伤了,心窝酸汪汪的。
“你怎么来了?不在家学习?”
“你生病怎么不在家休息?”
“都是小病,哪能因为这点病不出摊啊?一天流水不得挣回来?”她口罩刚取下来,话说得急,一下呛着冷风,猛地咳嗽起来。
祝余连忙给她顺背,“你回去吧,我来做。”
“你做什么,赶紧回去学习!你是做这种事的人吗!?”
祝余不由分说把她强按到带来的小凳上,又把带来的药冲给她喝了,自顾自忙活起来。中午客流多起来,他手脚不快,他妈嫌他慢叫客人干等,又急匆匆把他挤到一边。
一点多的时候,他妈接了个电话。
是他舅妈骑摩托车逆行和公交车撞了,没戴头盔,听他舅舅在电话里说,好像是脸上划了条大口子,破相了。
他舅舅是个很窝囊的男人,分明不矮不丑,可人没用又懦弱,叫人看着就觉得是孬种。他在电话里对姐姐哭哭啼啼,他老婆被人撞了,满脸都是血,现在在医院,让她赶紧来。
林爱贞急得手不停在围裙上擦,“诶诶,我就来我就来!爱国你别急……”
她满面急色,手忙脚乱地解围裙,“满满,我要去趟医院,你舅妈被车撞了。”
祝余赶紧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他实在担忧这一去最后所有费用又都是他妈垫了。
“不用不用,摊子不好收,你就在这帮妈守着,我就回来。”
她拿上手机骑上运摊子的小三轮急匆匆要走,听见儿子在后面说,“妈,舅舅舅妈都能挣钱的。”
她一怔,看见儿子带着一点乖巧懂事的笑柔和地注视着她,“你还在生病。”
她痴滞地点着头,“诶,我知道,妈知道的满满。”
祝余看着三轮车渐远的影子,呼出一口气来,为什么那么多该死的人不死干脆点,半死不活反叫别人受累。
午饭点已经过了,客人也不多,间或有一两个人停下,等他摊饼时会和他寒暄几句,天好冷,小帅哥几岁了?不上学吗?
祝余笑着说,今天放假。
他随身带着本小册子,前面是数理化的公式小集,后面是英语单词和高级句式,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坐在凳子上看册子。
快到四点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天更暗了,云雾悬浮。A市的冬天总是下雨,又冷又潮湿,落到人身上,分明是液态的冰。
林爱贞的摊子有个顶棚,外面一层可以加大,还是祝成礼身体见好时帮她装上的。祝余刚撑开顶棚,好像感觉有东西蹭他小腿,他低头一看。
一条狗。
是条毛茸茸的大型犬,有他大腿高,银灰色的被毛丰厚,眼睛都被遮住了,吐着舌头,看起来傻兮兮的像个大型毛绒玩具,又像熊猫。
祝余认识这种狗,还是在多乐士漆的广告里。
这类犬温顺又活泼,特别黏人,雨才刚刚下起来,它还没淋湿,这会儿很亢奋,脚下像装了弹簧一样羚羊跳,围着祝余“蹦蹦蹦”的四脚起跳,滑稽可爱尤其卡通。
哪来的傻狗?
祝余看着它瞎蹦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摘了手套,先试探着摸了摸,见狗没有抵触,又放心了大揉特揉了几把。狗身上很干净,而且比较胖,喂养得很好,蓬松贵气,应该不是流浪狗,可能是走丢了。
怕有客人来,摸完狗他就用水洗了把手,重新戴上了手套。
冷雨疏疏,行人匆匆,不是饭点,少有人停下。祝余不停把脚抬起来,让狗跨过去,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他听到踩着水的脚步声,比较急,应该跑来的,他一抬眼,正和梁阁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梁阁也是一惊,撑着伞直接愣在一棵幌伞枫前,眼里有种惶乱的清澈。怔了片刻,突然直直朝他走过来,什么话也不说,就站在摊子前看着他。
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兜帽卫衣,高高挺挺,可能是十几岁体热旺盛,他身板又精瘦,大冬天的让人看着不也觉得冷。
祝余穿得鼓鼓囊囊的,棉衣里还穿着他妈给他打的毛衣,用的是很紧的细毛线,勒得人呼吸都不畅。
两个人隔着一个摊子面面相觑,像在对峙。
还是祝余先问,“梁阁,你住这边吗?”
梁阁摇头,指着他脚边的狗,手里还没熄暗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定位,“来找它。”
他食指勾了勾,狗就激动地扑到他脚边,热情地胡乱拱他。
祝余实在没想到,“这条多乐士狗是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