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跟农夫想着皇帝用金扁担一样,他笑着骂自己土鳖。
好好学习,考最好的大学,挣最多的钱。
他一点也不讨厌有钱人,因为他最想做有钱人。
他看着眼前的作文纸,突然想起前些天看的黑塞,“悉达多,我的路时常艰难,时常昏暗。”
周一的早上起了雾,寒气茫茫看起来就冷得叫人缩脖子,祝余兜里揣着他妈塞的两个热鸡蛋,不紧不慢地往教学楼走。
上周喻彤就知会他,无论如何,从这周起他们就要开始正式排练了。
上次晚自习选角的时候霍青山学物竞去了,没赶上趟,一回来角色都选完了,大闹一场,“怎么我还没来你们就定了,我怎么说也该是男主角啊!我哪不比梁阁帅啊?”
可惜喻彤大公无私,油盐不进,“审美是很个人的。”
霍青山多次抗争未果,勉为其难地退而求其次,“那马文才总该是我了吧?”
“定了简希,你去找她愿不愿意换吧?”
霍青山一下噤了声,怂眉耷眼地,小猪拱地般哼哼唧唧,“那我哪能跟她抢……”
“现在还有一个主要角色,你要不要演?”
霍青山一听还有转圜余地,跃跃欲试,忙问谁谁谁?
“祝英台的爹。”
“你是真的恨我吧?啊?合着梁阁演男主角,我只能演女主角他爹,我霍青山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演一个反派老头!”
祝余推开教室后门正撞上霍青山明亮招人的笑脸,修眉俊眼,说不出的少年风流,“女儿,你来了!”
第十六章 公公
祝余:“……”
他险些栽一跤,而且霍青山这一嗓子让班上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你不是不演吗?”
霍青山扬手扔了手里的书,两三步蹦到他跟前来,眉目飞扬,“那都是我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我一想到马上要做梁阁爱情路上的绊脚石了,还能把他逼成一只大蛾子,哈哈哈哈哈太爽了,昨晚上兴奋得眼皮都闭不上。”
怪不得今天这么早来了。
霍青山瞥到他手上的东西,“没吃早饭?手里提着什么呢?”
祝余低头看了一眼,“糯米油条。”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没有个官方名,只是把做油条的面粉换成糯米粉,长度比手指稍长,炸至金黄后,裹一层白糖,吃起来外酥内糯,满口甜香。
霍青山弯着笑眼,“我能尝一根吗?”
祝余点头,扯开食品袋,霍青山伸手拣了一根,一口咬掉半截,两眼冒光,惊喜地说,“好香!”
祝余眼眸清亮,“那我明天给你带,这是给梁阁的。”
霍青山一下就有意见,“喂喂喂,你跟梁阁整天摸摸索索说小话就算了,怎么还带上早餐了?这就背着你爹和他暗度陈仓了?果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他嘴上没门,满嘴跑火车,越说越离谱,偏偏动静还不小,好多人又看过来。祝余鲜少和同学开这种玩笑,有点招架不住,连忙扯住他,低声说,“不是,他帮了我忙!”
今天气温低,他脸腮冻红,又天生皮肤薄,急起来就上脸,脸颊蒸粉。
霍青山觉得他活像个生气的番茄,他又不高,五官秀气,小女孩似的漂亮,看着很招逗霍青山犯手瘾,低着身凑到他眼前,笑眉笑眼,露出左侧的虎牙,捧着他就脸颊往中间揉,挤得两瓣嘴都嘟了起来,“什么忙啊?让我也帮帮看。”
祝余人际关系游离,当然也少和人这样亲密接触,冷不丁被他这么捧脸一通揉,干燥温暖的掌心触着脸颊,脑子里咣当一声直接宕机一秒。
他难得有这种痴滞的时候,还没回过神反抗,霍青山就叫人拎着后领子扔开了。
祝余再一恍神,眼前已经换成了梁阁。
他刚从外面进来,一身冷冽的寒气,像霍青山那样稍弓着身凑近了这么俯视他。他头发剃短了一些,五官轮廓更加明晰,深目高鼻,眉上有块微红的擦伤,漆黑的眼瞳空而淡,嘴唇薄薄地抿着,书包还挂在背上,显得尤其萧肃不驯。
祝余仰着头眼睫扑棱扇了几下,“梁阁?”
“嗯。”
稍重的鼻音。
霍青山被他扔到旁边课桌上,这会儿才站起身,应该是真的撞疼了,骂了句脏话,“梁阁你妈的,来了不知道说一声,腰都给你撞断了,男人的腰多重要你不知道?”
梁阁直起身,竟然直接伸脚去踹,“再说踹断。”
他虚虚抬了抬腿,霍青山故作夸张地跑了。
他这厢还愣着,梁阁手揽在他右肩把他往后一转,祝余在他臂弯里像个小陀螺一样旋了半圈,转得脑子迷迷瞪瞪的,直接被揽回去按在座位上了。
梁阁也坐自己座位上,摘了书包,抽了本语文书出来,又抬起眼帘看他,漆黑的一双眼睛。
祝余有些怯于和他对视,他总觉得梁阁寡言少语,却能轻易洞悉人的内心。可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冷风莽莽,梁阁隔着一条横街对他说,“我还不错,你不要怕我。”
他强自镇定,不躲开视线,撑了一会儿,才想起手里的糯米油条,“你吃早餐了吗?”
梁阁看着糯米油条,又看他,摇头。
祝余笑起来,“那你试试,前天晚上谢谢你啊。”
梁阁吃了一根,“好吃,没事。”
他一说话,鼻音更加明显。
“你感冒了?”
那天晚上还说不冷,转头回去就感冒了。
梁阁很轻地“啧”了一声,也没抬头,怕糗似的垂着眼,“嗯。”
祝余不知道该不该笑,又看见他低下头时眉骨上那块显眼的擦伤,“你骑车摔跤了吗?”
梁阁琢磨了会儿他在说什么,眉梢动了一下,“不是,被打了。”
“你又被堵了?”
梁阁说,“不是,我妈打的。”
被妈妈打的……祝余一时间在家暴和梁阁竟然会被他妈妈打之间犹豫不决。
“我自己找揍,我妈教武术的。”梁阁指尖在自己眉上摸了摸,“我们练手,狗进来扑我,蹭了一下。”
他语言描述能力不强,听得祝余稀里糊涂,又看见梁阁蹙着眉,冷隽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烦躁,“梁发财这两天,好像发情了。”
祝余联想到泰迪,顿时觉得十分可乐,“发财是公的还是母的?”
梁阁稍作思忖,“是公公。”
祝余愣了半秒,一下就笑了。
他是真没忍住,而且一笑就停不下来,伏在梁阁课桌上抖了好一会儿,他从没笑得这么凶过,再抬头时整张脸都笑红了。
他肤色白润,眉睫乌黑,脸一红倒显出些蓬勃的生气来,像个稚气讨喜的少年。
霍青山回来迎面就见他这笑模样,“哟,怎么了?乐成这样,眼睛笑得跟俩豆角似的。”
祝余毫不犹豫地指出祸首,“梁阁。”
霍青山惊骇地瞅着梁阁,“你?”又看祝余,骇上加骇,“你看梁阁都能笑?”
祝余强压下笑意,“他说发财是……”
梁阁接口,“是公公。”
祝余笑得趴下去了。
梁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乐,看他半晌,唇角紧紧抿着,把脸侧到一边去,很轻地嗤了一声。
霍青山重点有误,“发财?你见过梁阁他们家那条油漆狗了?”
油漆狗?
霍青山撸起袖子,已经有了攀比心理,“他这算什么笑话,原来你笑点这么低,我正经给你讲一个,我的笑话比他强多了。”
正要大显身手。
早自习铃不合时宜地响了,项曼青走了进来,眼风扫到这,霍青山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早自习去了一半,霍青山的新同桌才姗姗来迟,倒不是迟到,因为训练。
霍青山原先没有同桌,他一来就自己搬了副座椅坐梁阁边上,一直孤零零坐着,也没老师移他。
项曼青给他找了个伴,他新同桌比梁阁还高,校篮球队中锋,是他们班的巨塔,叫艾山。军训时艾山上去做自我介绍,说他妈妈是疆区维族人,爸爸姓艾,给他取名叫艾山,在维语里代表吉祥,有日月晨星的意思。
两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举着本语文书在那胡侃,项曼青一进门就声势浩大地读两句,一走就又开始闲嗑,霍青山边偷吃早餐边觑着艾山那件粉色的卫衣,“还日月晨星,我看你是派大星。”
艾山也不恼,被他这说法逗得自顾自乐了一阵,他和霍青山一起从鹿鸣初中部升上来,体育课又老凑堆打球,关系很近密。
艾山之前跟李邵东走得近,祝余本能地对他抱有敌意,觉得他和李邵东一丘之貉。但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很快能融入周围圈子,无关好坏,几乎能和所有人和平相处。
坏有坏的处法,好有好的处法,霍青山也是这种人,说不清这是一种后天的圆滑还是天生包容度高。霍青山比艾山还要更讨喜一些,他生得俊俏,见人三分笑,又喜欢主动招人说话,很近人。
艾山也在《梁祝》里演了个角色€€€€李逵。
是的,李逵。
时间紧急,他们周一体育课就开始排练,不能回教学楼,在实验楼找了个堆课桌的空教室。
祝英台在这个小品里是个学霸,剧本开头梁祝二人去鹿鸣书院求学途中相遇就有了初步体现。
“梁山泊(bo)何在?梁山泊何在?”没有道具,艾山把两本书攥在手里充当一双板斧,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梁阁一回身,“正是在下。”
艾山演技浮夸,两条眉毛挤作一团,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哥哥传书给俺叫俺速上梁山泊,你这厮说自己就是梁山泊。我们可有108名好汉,你可受得住?!”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虎狼之词!虎狼之词!
喻彤你竟敢公然搞黄色,还搞到梁阁身上去了!
旁观排练的众人既悚然又钦佩又兴奋的目光一齐投到喻彤身上,心下暗自齐呼,搞快点!搞快点!
学霸祝英台此时挺身而出,“这位仁兄,斗胆一问,你哥哥叫你上的可是梁山泊?那个字念泊,跟我念,破哦(po)泊,梁山泊。”
艾山怒目金刚似的竖着眉,“你说我是文盲?”
祝余摆手,“不不不,泊是多音字,兄台认错实属情有可原。只据我所知,梁山泊位于山东省寿张县境内,离此处十万八千里。我劝兄台即刻启程,再晚你哥哥都要被朝廷招安了。”
又转过脸,眼神晦暗不明,红嘴唇凉薄一笑,“一杯毒酒正好毒死这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