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这么说她肯定觉得是假意的敷衍,但她知道梁阁是不屑于敷衍人的,一定是她真的很好,梁阁才说她很好的。
他有喜欢的人了。
她的眼泪一直到看见等在后面的好朋友才落下来,女孩子温柔地抱住她,“没事,没事的啦。”
梁阁走到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祝余因为等他晒得两颊通红,正在咕噜咕噜狂灌大麦茶,好一会儿才发现梁阁来了,“梁阁,这个好好喝,你喝。”
梁阁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恶劣地把冰冷的瓶身去贴祝余晕红的脸,祝余凉得缩脖子,眸子殷润地看他,“好了吗?”
是问他和陈凇雪话说完了吗?
梁阁点头,他们于是慢慢走回教室。
第八节 课已经上课了,但因为是周五,这节课比较自由,太阳渐渐西沉,有湿润而温暖的晚风。
梁阁忽然说,“我们只是初中同学。”
祝余顿了一下,懵懂地偏过头看他,梁阁又说,“我不是因为她来鹿鸣的。”
梁阁印象里陈凇雪是个非常活泼的女孩子,是初三的时候从一所不那么好的初中转去附中的。
她扎一个高马尾,开朗漂亮,学习底子差一些却很努力地迎头赶上,很好地融进了新集体,和女孩子们关系好,也有男孩子喜欢,但作为一个从不那么好的学校转来的新同学,她表现得过于张扬扎眼了。
最开始她坐在梁阁周围,很热情地跟梁阁搭话,跟在梁阁身后跑,脸颊有不自觉的红,存着些昭然若揭的少女思春的心思。
虽然常被简希嘲讽“死人脸”,但梁阁在附中确实极受追捧,说校园偶像众星拱月毫不为过。
她是忽然之间被孤立的,似乎毫无缘由,最开始是她拒绝过的一个男生和人说上过她,又有人说职高那边人人都和她上过床,传她是校妓,多少钱就能上一次,各种狎昵恶心的谣言沸沸扬扬。
谣言是不需要经过证实的,只要有人传就有人听了一嘴之后开始以讹传讹,「校妓」这么耸人听闻又低俗下流的事一传出来全校都暗自沸腾了,是「校妓」额!
梁阁那段时间在准备noip,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回学校上课的那天,在班主任的指示下,陈凇雪在给讲台上给全班道歉。
她低着头嘴唇微弱地抿动,脸色苍白,不知道有没有哭,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会反思自己,希望大家原谅我。
她这样可怜,放低姿态,却仍然没有获得冷眼旁观的同班同学的原谅。
祝余一直觉得初中远比高中可怕,尤其十三四岁,他们暴戾、冲动、混沌、是非观尚未成型,受荷尔蒙驱使,以暴力和反抗规则为荣。
群体对一个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尤其是心理脆弱得好似花骨朵儿的青春期,她那时候已经不坐在梁阁周围了,梁阁也没特地留意过她。
她在那种恶意浓度超标的群体中压抑而阴暗地过了几个月,竭力缩小存在感,终日恍恍惚惚,靠努力才够得上中等的成绩更加一落千丈。
她不知道怎么办,渺茫地求助班主任,班主任对差生不再有耐性了,“大家为什么不喜欢你?为什么那么说你?叫你多反思一下你自己!我怎么知道你清不清白?!”
情绪到了一定程度死就完全不可怕了,她麻木地出了办公室,直接就从三楼跳下去了。
视频被放到了网上,引起轩然大波,众说纷纭。
年轻群体多的平台比较共情,市场下沉些的平台很多都在指责她不懂父母培养的苦心,或者是为什么不反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世界上多的是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人,对别人的苦难高高在上指点江山仿若当世诸葛亮,那种狭隘又冷漠的愚蠢让人齿冷。叫人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些人不自知的坏与蠢。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作为导火索的班主任公然在家长群里发了一句,“我问心无愧。”
发完后十多个家长在群里排队回复,“老师教训的是,请老师多多管教!”
“老师教训的是,请老师多多管教!”
……
把梁阁他妈气得肺管子都蹿火,在群里把那几个排着队吹捧老师的一个个艾特出来指名道姓地骂。
“骂了很多脏话。”梁阁说。
骂得很脏,简直把人祖宗十八代从坟里掘出来泼粪骂。
而且骂得非常有韵律感,让人看了她那些脏话都忍不住跟着在脑子里念出来。
祝余想了想,“你妈妈不是大学教授吗?”
他倒不是觉得大学教授不能骂脏话,他就是想这件事闹得那么大,聊天记录传出去可能对他妈影响不太好。
“嗯。”梁阁沉着地点头,“所以她拿我爸手机骂的。”
祝余:“……”
梁阁他爸是部队的。
“你别在附中念了,附中根子都烂了,什么狗家长,狗班主任,教得出什么好东西!?”唐棠气头上还迁怒儿子,“我说你怎么越看越不顺眼了,我还以为是你越长越像梁译元,原来是附中这个破学校,狗老师把你教歪了!”
越来越不顺眼的梁阁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吃冰棍。
因为唐棠的怒火,他中考前都没有再去学校了,“反正理科也不用学了,语文什么的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你就待家弹琵琶吧。”
梁阁不太喜欢琵琶,不是因为在大众印象里琵琶偏向女性乐器,是因为他妈少女时代暗恋的是他大伯。他大伯跟他爸是两个极端,非常温润风雅,琵琶声铮铮悦耳,是少女旖旎的梦,“我在台下看他,就觉得这辈子都是他。”
她因此认定大帅哥就该弹琵琶。
更可怕的是,他爸那么“不要脸”且善妒的人竟然从无异议。
当然这些他没有跟祝余说。
他确实是因为陈凇雪而没有直升附中的高中部,却绝不是因为陈凇雪来鹿鸣的。
原来是这样。祝余垂下眼,看着两人前行的步伐,下意识调成一致,他清澈地笑起来,“幸好你来了鹿鸣。”
要不然,我就不能遇见你了。
晚自习前,祝余又去了文学社,他最先去文学社只是新奇,渐渐地,又发现学长学姐都很好,而且像爱护小树苗一样爱护他。
他进去时学姐正在看下午的采访视频,一把将他拉过去,“你好上镜!脸小小的真好看!”又说,“你们班帅哥真多,一眼望过去,个个都适合早恋!”
被社长镇压后,苦逼兮兮地又开始找选题,她再次点进贴吧,惊愕道,“学校怎么回事?这帖竟然还没删?这么高的楼!”
祝余本来没有在意,直到学姐说,“这个不吃香菇是谁?”
不吃香菇?
祝余忙探头过去,是之前那个“谁有梁阁女朋友照片,17班陈松雪到底是哪个?”的贴,在一贯冷清的贴吧竟然快有三百回复了。
在昨天,所有猜测臆断的楼,“不吃香菇”都回复了,“不是。”
楼主估计也被惹火了,回帖质问不吃香菇,“怎么每楼都见你不是不是的,你谁呀你?”
不吃香菇:“我是梁阁。”
“这帖明天没删,我会黑掉。”
第四十二章 死得好
周一落了雨,周会课由各班自行组织进行,祝余讲过几点也没什么说的了,“班干部来交代一下班务。”
他视线在班上迂缓地绕了一圈,好似经过深思熟虑,“就梁阁吧。”
梁阁走上讲台,他有些寡言,静了一会儿,“英语课,都懂吧?”
前一阵子他们班英语课确实纪律松散,态度散漫,吃准了英语老师年轻没威信,英语老师那通气生得不是不应该。
台下的头点得万众一心,“懂!”
梁阁看着台下某处,“霍青山?”
霍青山蹦起来,装得点头哈腰,“太君,我懂滴干活!”
梁阁说,“艾山,宰了这个二鬼子。”
艾山一下蹿起来,敬了个军礼,“为人民服务!”
全班大笑,项曼青都环着手笑了。
篮球赛一路打到决赛,他们输给有两个篮球特长生和四个体育生的4班。惜败,真的是惜败,输得非常令人惋惜。前半场都还占着优势,后半场霍青山崴了脚下场,换了其他人上去,以两分之差遗憾败北。
第二名已经相当厉害,前八强都有加分,第二名运动会能加七分。
当天并没有什么,大家都挺坦然,结果第二天梁阁黑云压顶,满身低压。
早自习下课去打球,梁阁打得横冲直撞,压根没人敢拦他。艾山苦不堪言地嘟囔,“他昨天要这状态打4班,妈的,靠他一人我们没准都能赢,跟疯了一样。”
他手撑在膝上,咽了口唾沫问梁阁,“怎么了今天?”
梁阁阴沉地说,“不要惹我。”
艾山立即退避三舍,并且危言耸听地奔走相告,“离魔鬼远一点!”
他打完球去学校超市买零食,看见有酸果条€€€€就是一种长矩形彩虹软糖,想着祝观音每天都吃奶酪棒,可能也喜欢这种小孩的玩意儿,就给祝余买了两根。
祝余从年级组回来,刚开始艾山给他,他还推拒“不用了,我不喜欢吃这个,谢谢”,没过两分钟就被跟霍青山艾山强拽过去cos彩虹糖。
霍青山当牙买加大叔,艾山当被挤奶的牛,非让祝余演彩虹糖。
祝余觉得羞耻,又没法脱身,想求助梁阁,艾山危言耸听地吓唬他,“别惹他,凶死了。”
祝余朝艾山点完头,顺势就转头梁阁,“怎么了吗梁阁?”
梁阁神色阴郁,“我弟。”
梁榭非常黏梁阁。
因为梁阁几次没有搭理他,他趁梁阁洗澡,扎破了梁阁珍爱的签名篮球,还踢翻了梁阁拼了小半个月的乐高,他气哼哼地做完这些,又心虚后怕起来。正好他哥推门进来,梁阁看着满地乐高积木,和被扎破的签名篮球。
梁榭心虚地站在中间,两只手紧张地交握着,还仰着小脑袋嘴硬,“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根本不喜欢我……”
梁阁面无表情,一眼也没有看他,转身就走了。
梁榭空空站在那里,慌张又委屈,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不想认错,又很怕梁阁不理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小朋友。
第二天早上梁阁背着书包推开房门,梁榭就张着手拦在外面,梁阁视若无睹地绕过他,径直走了。
被无视的梁榭眼泪一鼓,迈着小短腿跟在冷漠的哥哥后面,哭得直打嗝,“梁阁大魔鬼王,不理我,不可以……”
从那天开始,在梁阁眼里,世上就没有梁榭这个人了。
这实在是个难题,祝余左思右想,“你吃酸果条吗?”
各班都为校运会开幕式的方阵准备得如火如荼,隔壁九班班长李致显得十分惬意,祝余问他们班准备什么。
李致自得地说,“秧歌啊!喜庆整齐,生机勃勃!”
神情与去年为元旦晚会准备时的支吾丢脸截然不同。
喻彤为此思量了很久,别出心裁地决定“舞剑”,动作由梁阁或简希来教,但剑需要自制€€€€他们在学校超市拿了很多硬皮纸箱,又去买了许多彩纸,在自习课上各自做了一把剑,每个人都中二地给自己的剑取了名字。
祝余转过身问梁阁,“梁阁,你的剑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