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看了眼,这也叫帅?
艾山在后头吃着腰果问,“怎么还没到梁阁?”祝余又把节目单翻出来,对啊,怎么还不到梁阁?
他起身去厕所,出来时,过道里全是窜班的人。他只好绕路上三楼,三楼黑€€€€的没有人,走廊上架着台摄影机,正对着舞台。祝余还想,这么朴素一晚会要安置多少机位啊?
摄影机后的人就转过头来,是把柔亮的女声,“哟,班长。”
祝余借着不甚明亮的舞台光,端详眼前清丽妩媚的女人,竟然是梁阁的妈妈,“阿、阿姨?”
唐棠穿着黑色运动服,高挑英气,她回头看舞台,惊喜地说,“上来了!”
祝余立刻跟着望过去,这厢穿汉服弹古筝的女孩子窈窕美丽地下台去,另一边梁阁穿着校服,高高挺挺,抱着琵琶就潦草地上来了,朝台下弓了弓身,随即坐下。
祝余站在三楼,听到下面观众席中频繁提起“男的”“梁阁”“琵琶”,有起哄的笑声,十班和高二的一些人疯狂吹口哨,鼓掌,吆喝梁阁的名字。
纵然台下躁动纷纷,梁阁也没什么表情,只稍稍垂着眼看弦,腰杆笔直,很端肃沉静,祝余听见唐棠在耳边说,“挺有样子的。”
祝余也是第一次见他弹琵琶,既新奇又不真实,他之前看着梁阁背着琴盒来来回回,也问过他要弹什么曲子。梁阁只说“学校定的”,又说“晚会那天,我弹给你听”。
我弹给你听。
他遥遥看着梁阁猛地一击弦,乐声扩出来,铮铮有力,真正一声可见风雷,喧嚣的起哄声顷刻就止住了,“卧槽。”
祝余都跟着全身一麻,不自觉握紧了栏杆,眼前已然千军沙场,十面埋伏,梁阁击弦的手越来越快,逐渐快得看不清影子,祝余感觉脏器都叫人紧紧勒住,喘不过气来。
男孩子腕劲强,弹武曲帅爆,坐在那就是一场恢弘壮阔,杀机四伏的战争,真正“铁骑突出刀枪鸣”。
祝余并不懂梁阁的水平如何,也没空再去探查台下的反应,他像所有人一样一瞬不瞬地热切地凝望着。后面的大屏幕上投出梁阁的样子,半垂着眼的梁阁忽然应着暗哑却危险的乐声抬起眼来。
他眼部线条锐利感强,眼神漆黑,视线一掠,鸷戾的肃杀之气简直扑面而来,可渐渐又散了,视点在台下晃了一圈,是男孩子茫然而急切的顾盼。
有人问,“他在看什么?”
他不知道梁阁在看哪里,但他觉得梁阁是在跟他对视,一定是在看他,祝余心里那阵难言的酸涩演变成一场温柔的雪崩。
他在看我。
唐棠环着手笑,满意又得意,“我就说吧,大帅哥就该弹琵琶!”
祝余怔怔点了头,方才台下喧闹的起哄都成了此刻静谧的喝彩。
少年当此,风光真是殊绝。
第六十五章 喜欢
唐棠利索地收好摄影机和三脚架,嘱咐祝余,“别告诉梁阁我来过。”
祝余眼睁睁瞧着她离开,直到被台下雷起的掌声和哄闹唤回神思,他才反应过来梁阁演奏结束了。
祝余看见他又稍稍躬了身,抱着琵琶在簇拥与欢呼中下台。
晚会散场后,艾山再次招呼全班去吃东西,他请客。时间还早,散场时刚过九点,出校门不到九点半,霍青山带了新交的女朋友,是个高一的女生,很娇小可爱。
艾山对此忿恨不已,他当时因为和女朋友亲热种草莓时吸出了血而分手,被梁阁点明是牙龈出血后本想去找女朋友解释,结果被停电耽搁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短短一节晚自习的工夫,他吸血这件事已经瘟疫般迅速传播开来,并且以讹传讹,不知道风声在哪走歪了,此“吸血”成了彼“吸血”€€€€传他谈恋爱花的全是女方的钱,吃饭打车玩乐,连他的球鞋都是女孩子给他买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吸血鬼”。
艾山当即日了狗,“我他妈一分钱没让她花过,什么我‘吸血鬼’,我牙龈出血他妈招谁惹谁了,给老子整这出。”
就算如此,事情也没有得到有效遏制,这件事传得风风雨雨,“就是十班那个校篮的,个很高浓眉大眼长得挺帅的那个,吸女孩子血!怪不得找那种长相普通性格文静的女朋友呢,就吃准了人家好拿捏呗。”
艾山自此与学校的女孩们无缘了,可“被何进归看光了裸体”的霍青山竟然又交了新的女朋友,而且又是女孩子追的他,还是高一鲜嫩可爱的小学妹。
很难不咬牙切齿,磨刀霍霍。
今天人员照旧没有到齐,有些同学家教严格不让晚上在外滞留,去的人中也有一部分说要几点前回去,却也还是风风火火的一个大部队。
祝余在校门口和他妈报备,他妈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说,“注意安全。”
梁阁还背着琴盒,他们一路上都在闹腾他。
梁阁从小对乐器没有表现出任何偏好和天赋,但他妈非要他学,学也就学吧,他是跟他大伯的一个同门师哥学的,是个相当有名的大家。
梁阁刚学琵琶的时候,听人说民乐有“千日琵琶百日筝“的说法,说是古筝入门三个月,琵琶入门要三年,结果人家古筝的说法是“千年琵琶万年筝”。
到底哪个难梁阁不清楚,但琵琶是真的枯燥,他这样闷的人,也觉得每天练那几个小时苦得堪比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只盼着赶紧考完级。
这还是梁阁学琵琶这么多年第一次当众演奏。
他走到祝余身边,低声问他,“我弹得还行吗?”
祝余只垂着眼,点了点头,“嗯。”
本以为这次又会是撸串,没想到进了个大得离谱的包间,应该娱乐性质更多,唱歌,桌上足球,扑克,飞行棋,小吧台一应俱全。艾山阔绰地叫了许多吃食,自助一样摆在那供人随拿随取,“祝观音,想吃什么就说,我做东!”
气氛很快热起来,包间里光线迷离下去,经过一场晚会,情绪都高涨,被起哄的可不止梁阁。简希和钟清宁一起跳了舞,简希从入学就是清爽干净的短发,她个子又高,五官白皙英气,虚虚搂住钟清宁的腰台下都叫疯了。
那种躁动的疯狂延续到了现在,有个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借着游戏问,“简希,你喜欢钟清宁吗?”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了她们,空间充满躁动探寻的目光,显得暧昧又难以捉摸。
钟清宁明显滞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慌乱起来,她妆还没卸,较之平常,更加明眸善睐,风采动人。
简希似乎有点感冒,微微地咳嗽,坦然应了,“喜欢啊。”
正在逗女朋友开心的霍青山瞬间匿了笑,目光直直射过来,包厢里光线昏暗,看不分明神色。
简希又浅浅一笑,“如果这有我不喜欢的人,我根本不会来。”
换言之,这里所有人她都喜欢。
这是个不落任何人面子的回答,众人反应过来也十分受用,包厢里又恢复了嬉笑,她们兴致勃勃地投入下一场游戏,只有钟清宁在散开的人群里凄惶地望着她,简希为难地朝她笑了笑。
祝余在和艾山还有梁阁他们吃东西,艾山正是孤家寡人惆怅时,叫了两箱乌苏,并且极力游说他们一起喝,动不动就举起杯来豪气干云地“干了!”
祝余有点迷上喝酒的感觉,有种飘渺的快乐,足以排遣他被压抑在埋头苦读下的焦躁,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对偷偷做些不应当做的事有些上瘾。
喝了个把小时,艾山已然晕乎了,涣散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游移,大着舌头,“你、你们俩酒量这么可以的吗?啊?给我们夺命大乌苏一点尊严好吗?”
祝余根本不会醉,他小时候被好事又不知轻重的亲戚喂了白酒,导致酒精中毒,后来就再也不会醉了。但他喝多了稍许会有些上脸,脸腮蒸粉,眼里盈盈有光,情绪也高昂一些,话多又爱笑,显得€€华活泼。
梁阁似乎比他还厉害,他稍稍弓着身坐着,眉目低垂,嘴唇抿着,脸上仍然是那种漠然的沉静,隐在暗色里只觉得清醒又危险。
祝余喝多了酒,问过艾山后起身去找洗手间,听到艾山迷糊地在后面喊,“喂!梁阁你去哪?”
祝余一回头,就见梁阁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差点怵一跳,茫然地仰起头,“梁阁,你去哪?”
梁阁不说话,只沉默地看他。
祝余狐疑地拧起眉,继续拨开人群,没走几步,发现梁阁还跟在他后面,他又回过身问,“你也要去洗手间吗?”
梁阁还是不说话。
他几乎以为这是个恶作剧,径直打开门出去,梁阁仍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往左梁阁就跟着往左,他往右梁阁就跟着往右,小尾巴似的。
祝余真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回过身,退着往后走,眼梢斜斜上挑,是个促狭的笑,“你是不是喝醉了?”
“原来你醉了会跟着人到处走啊。”
“你这样会被人拐走的。”
梁阁还是不言语。
自说自话得不到反馈,祝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拔腿就跑,梁阁立刻就追上来了,把他拦住按在了走廊的墙上,两手抵在他身侧,就这么困住了。
祝余上次运动会5000米还跑了全校第四,竟然被他这样轻易捉住,可见短跑还是看爆发力,他呼吸稍有些急促,“你放开我,我要去上厕所。”
他说着顺势往下一蹲,要从梁阁腰侧闪过去,被梁阁眼疾手快搂着腰一把捞起来。酒精麻痹了祝余的危险感知,他只觉得又痒又好笑,几乎笑得想弯下身去。
他又被按了回来,走廊的光线也并不明亮,间或能听到两侧包间内的歌声和大笑。他对上梁阁看似清明的眼睛,幽邃又执拗,他们隔得咫尺,梁阁呼气时身上醺热的酒气跟着渡过来,祝余都有些热了,他不自在地移开眼,视线掠过梁阁被酒润湿的唇,莫名其妙地又觉得脖颈都在烧。
他视点落在走廊尽头,也不看梁阁,“你又不让我走,那你跟我说话吧,你还能说话吗?你喝醉了是不是?”
梁阁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长睫毛盖掉一半眼珠,“你今天在台上是在看我吗?”
“嗯。”
我就知道。
他心情无端明亮起来,又有了些直视梁阁的底气,视点落在梁阁喉结,慢慢移上去,到润红的嘴唇,直挺的鼻梁,眉骨锋利,在晦暗的光线里,阴郁而迷人。
祝余的眼神和语气都无限柔软,“你琵琶弹得真好,我特别喜欢,我从来不知道琵琶能弹得这么好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好听的琵琶。”
事实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听人弹琵琶。
他低下头,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我特别喜欢,你知道吗?”
“嗯。”
梁阁醉了以后,似乎只会“嗯”了,祝余又笑起来。
祝余以为这边廊道里只有他们,直到那边手机的屏幕突兀地亮起来,他才发现简希一直不声不响地靠在那。
他惊得一耸,又迅速反应过来,明明在和简希说话,却看着梁阁,酒醺得脸红扑扑的,眼睛天真乖觉地弯着,像告状又像分享,“简希你看梁阁,他跟着我走。”
简希看他们一眼,路过时,把手机凑到他眼前,轻声说,“你先看看自己吧。”
走廊的光线还是暗的,但手机的摄像头还是清晰直观地把他现在的模样照了出来,他对上自己的那一刻,就读懂了那双眼睛里昭然若揭的憧憬与心动。
那些被酒精燃起的燥意顷刻散了个干净,他分不清脑子里被敲响的是警钟,还是丧钟。那天晚上被刻意掩盖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个一触即分的落在他颊边的吻还在隐隐发烫。
他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心动,就已经下意识地开始自保了,故作冷漠,消极抵抗。
他难堪又痛苦,甚至想迁怒简希,怪她戳破了自己无动于衷自欺欺人的假象。
可他再回神时,简希已经走了。
梁阁突然说,低而清晰,“祝满满。”
祝余骇了一跳,他对上梁阁眼里那种炙热的渴望,心口砰砰直跳,他几乎以为梁阁没有醉,从头到尾都清醒。
梁阁又说,小孩子似的皱眉,“我要倒了。”
他说完脑袋就垂下来,磕在了祝余肩膀上,却没有真正倒下,估计只是开始发晕,站不稳了。
祝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扶他,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梁阁的气息粗热地洒在他颈间,湿漉漉的,酥麻麻的,却又无可救药的干净。
他知道青春期是性向的摇摆期,但他当时答应让梁阁“想想办法”的时候,绝对没想过他会真的喜欢上梁阁,喜欢同性对他来说太天方夜谭了,这怎么可能呢?
他喜欢大眼睛,鹅蛋脸,可爱又活泼的女孩子啊,跟梁阁完全背道而驰,是两个极端。
他开始回忆,仿若浮光掠影,从高一报道第一次遇见开始,那个砸向李邵东的篮球,蹲下来给狗穿的小雨靴,带着发财给他守摊子,“你不要怕我”,他高中所有的色彩都是从梁阁开始的,篮球,演讲,亲密与别扭,父亲去世后梁阁的怀抱,那些笨拙又固执的追求,那条挂满小灯的街道,“祝满满舰长,领航员梁阁请求带你穿越银河”,还有……
“最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