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祝余领了资料从年级组出来,高三楼都没什么人了,相邻班级的班长一起回教室,说起不久后的元旦晚会,也说起模考成绩,祝余免不了要被膜几句,他不好意思地笑。
走廊上经过的几个教室都空了,几个班长告别各自回了班,赶着回家。
今天特别阴,云层积厚,走廊上有很干燥的寒风在剐,冷得手指不敢往外伸。祝余抱着那摞资料,用膝盖和胳膊顶开教室门,就对上女孩子通红的,正在哭泣的眼睛。
祝余一耸,无措地怵在门口,“对不起。”
姚郡看着他,眼睛通红,目光却锐利,“你是抄的吗?”
“当然不是!”
“那你干嘛跟我说对不起?”
她以为祝余是因为抢了她的第一名道歉,其实祝余是为撞破她哭泣而道歉。
原来姚郡也是会哭的。
他没应声,姚郡握着笔低头写题,声腔还哽咽着,不甘却又平静,“下回一定是我。”
祝余又提早一站下了车,街上朔风呼呼,点着路灯,风灌进衣服里,好冷。
忘记带耳机,他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和梁阁打电话,等到那边接通,还没待梁阁说话,他就莽撞又雀跃地说,音量在夜间空旷的街道显得很不含蓄,“我考了第一名,全校第一名!我第一名!”
他考了第一名,虽然姚郡的眼泪让他一点点内疚,但还是好开心。
虽然梁阁可能已经知道了,而且他几乎可以猜到梁阁会说什么,以梁阁贫瘠的沟通话术,大概是“好厉害”,肯定是“好厉害”。
冬夜静悄悄的,他听到梁阁笑了一声,“那我不就是第一名的男朋友?”
祝余沁甜地笑起来,“是啊。”
你是第一名的,男朋友。
他永远觉得梁阁最好,做朋友的时候他想怎么这么会有这么好的朋友,做了男朋友,他又想怎么这么会有这么好的男朋友,世界第一好。
他也问梁阁集训情况,梁阁一般都会说,“还可以。”
祝余很矛盾,他一边希望梁阁永远优秀耀眼在众人的仰望里大放光彩,一边又阴暗地盼望他能适当地黯淡一些,不要那么拔尖,想到MIT他就烦恼。
他不紧不慢地往家走,拿手机的手指冻得通红,僵得没知觉了,他也不觉得冷。
脸上忽然一凉,祝余后知后觉仰起头来,看见雪花千点万片地落下来,缀满城市的冬夜,他喉咙里发出小小一声惊呼,“梁阁,下雪了。”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没和梁阁一起,他有一点点遗憾。
“你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
“嗯。”祝余低下眼,在雪中握着手机,话语轻轻,“毕竟……”
梁阁好久没听到他的下文,“毕竟?”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祝余在渐大的风雪里往家走,脚步都轻盈而快乐,鞋底踩在新雪上有滋滋的细小的下陷声,脸庞蒸热,冰冷的雪屑落在脸上,有种沁凉的舒服,他几乎蹦起来。
他从侧门进楼道,用力跺了下脚,顺便抖了抖沾衣的风雪,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来,他视线往上一抬。
有人坐在上层的楼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眉凤眼,俊俏得艳丽的脸,略略一笑,“你长高了。”
第九十八章 恶鬼
周一的语文早自习,嘈杂的早读声让人昏昏欲睡,王洋拿着语文课本悄悄转过身去,“班长……”
祝余头也没抬,只说,“不要跟我说话。”
王洋疑惑又小心地扫了眼教室各处,没看到项曼青啊。
他坐了回去,过了几分钟,又转过身来,压低声音,“班长,我想跟你借一……”
祝余抬起头,阴郁的一双眼睛,没有情绪地看着他,“别跟我说话。”
王洋是个温吞可爱的小胖子,心思敏感又细腻,对祝余突如其来的冷遇不知所措,心里惴惴的,以为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暗自神伤了一整个早自习,一直等到下课,才又鼓起勇气转过身去和祝余解释,忐忑地,“班长,我早自习不是想跟你讲话,我想跟你借一下文言文解析,我不是故意……”
祝余霍然站起身,“我不当班长了。”
直接就往班主任办公室去了。
班上同学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都没人发声,呆呆地看着祝余出去了,怎么了?
任晴虎着脸问王洋,“王洋洋,你干嘛,你是不是惹班长生气了?!”
王洋彷徨无措地坐在座位上,脸色灰败得像天都要塌了,要哭出来。
没多久,班主任和祝余一起进来了,在班上说由于高三课业紧张,祝余卸任班长一职,有想当班长的近期去办公室找他,这几天的班务暂时由周敏行代为负责。
祝余站在方杳安身边,情绪很淡,没言语也没表示,仿佛事不关己。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木已成舟了,祝余真的不当班长了。诚然他是个无可指摘的优秀班长,除了班务,成绩外貌人缘样样拔尖,而且大多数人从高一起就是他当班长了,可他卸职的理由是学习,一下又不好说什么了,毕竟高三关键时期,出声挽留都像故意拖累他似的。
但之前都好好的,刚当上第一名,就不当班长了,虽然情有可原,但多少让人觉得太过功利。
祝余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一声不吭开始低头做题,各路探寻的眼神齐齐投过来,又胆虚地收回去。
没人敢出声问他,祝余看起来太阴沉了,他眉眼生得冷感,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冷情。
他像一下被打回高一刚开学时那段压抑沉闷的灰暗时光,或者更甚,冷漠,自顾自,不搭理人,带着些自闭式的孤僻,让人很不想靠近。
由于天寒有残雪,课间操取消了,简希把祝余叫出去,开门见山地,“你今天怎么回事?”
祝余木着脸,没说话。
简希又问,“你和梁阁吵架了?”
“和他没关系。”祝余沉声否认,又掀起眼看她,“和你也没关系。”
简希怔了怔,“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祝余抿着嘴,轻忽地移开视线。
简希说,“算了。”
就要先行回教室。
错身而过的瞬间,祝余忽然说,“你不是要告状吧?”
简希回过身看他,像没听清,“什么?”
祝余笑了一下,带着些嘲弄,很直接地冒犯,“你不是要多管闲事去和梁阁告状吧?”
简希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像他是个突然说了脏话的小孩子,语气骤冷,“你说什么?!”
祝余立刻就弱下去,吓得木木一激灵,还没反应过来就道歉了,“对不起。”气势一泻就很难再强硬起来,他偏过头懊恼地闭了下眼,语气平静下来,“简希,这是我的事,我有打算,不关梁阁的事。我保证,在梁阁回来之前都会好的,所以麻烦你不要过问太多。”他又说了一遍,从容而坚决,“这是我自己的事。”
简希不错目地凝视着他,她有一双和霍青山极其相似的眼睛,却不那么多情,很清透很锐利,隔着眼镜片,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祝余被她看得虚怯,不自在得口舌发干。
简希终于移开眼神,神色很淡,“随便,我哪里那么多空管你们。”
“谢谢。”
祝余晚简希一步回教室,几个男生正从侧梯上来,周韬好像永远有一手消息,“我们班要来新人了,有个国际部的要插班进来,我跟你们说过没有?”
“真的假的?国际部的来这上高三?!有什么想不开啊,天堂有路他不走。”
“为什么来我们班,他拉低平均分怎么办?”
“我们班好啊!”
……
祝余垂下眼,匆匆往教室去。
第四节 课,方杳安被叫去年级组领人,他真不知道学校在想什么,高三快过半了,非要插个国际部的学生过来。成绩、纪律、安全、男女关系,以及层出不穷的突发状况就够他烦的了,高三这种要命档口还给他丢烫手山芋。
态度坚决地推诿,被年级主任哥俩好似的搭着肩膀做思想工作,好说歹说游说到最后,反正就是非到他班上不可。
他想起这学期开学那几天,项曼青课间还跑办公室饶有兴致地向他打听,“方老师,我可听说梁阁谈恋爱了?和谁呀?说说。”
方杳安也不知道她从哪听说的,还这么兴冲冲地八卦,“不知道。”
项曼青一手撑在他办公桌上,悠闲地质疑,“你班主任,这点消息都没有?”
方杳安看着她,“你来当班主任,我告诉你。”
项曼青当即就要头大,背影摆手告饶,“可让我再清闲一年吧,当班主任折寿。”
当班主任折寿,人生至理。
方杳安见到新来的插班生第一眼就直觉不妙,脑子里警钟轰鸣。不是梁阁那种远观冷漠倨傲,其实教养良好,也不是霍青山那种看似玩世不恭,实际喜欢耍宝。他危险,棘手,不安分,一身乖僻的少爷习气。
但愿这些也只是他的表象。
方杳安倥偬地领着人班上走,“怎么这么晚才来?”
插班报道第一天,第四节 课了才姗姗来迟来报道。
他听到身后男生漫不经心的回应,半点敬畏也无,“耽误了。”
再没别的解释。
方杳安下意识蹙了眉,第四节 课是自习课,方杳安不想耽误太多,直接把他领回班上。
他们进来时,全班就已经停下笔抬起头了,新同学背着书包散漫地站在教室门口,挺高的,侧脸望过去已然非常优越。方杳安简要介绍了一下新同学,又说,“傅骧,自我介绍一下吧。”
新同学慢条斯理地踱进来,用水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傅骧”两个字,笔走龙蛇,是笔相当漂亮夺目的字。
他转过来,众人才看到他正脸,他有一双狭长漂亮的凤眼,左边的眉梢还是断眉,但细看就发现那是一道细小的疤,五官精致得€€秀,轻慢骄纵,以及摆在明面上的养尊处优的傲慢,像学校是他的娱乐场。
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下,“我叫傅骧。”
不少人在上高中前听过这个名字,但两年多了,记忆也随着时间淡褪了,乍一听到又回忆起来,傅骧。
班主任正叫人带他去搬个课桌来,可他径直走到最后一组最后一座,祝余后桌,梁阁的座位,“我坐这里。”
有人提醒,“同学,这里有人了。”
傅骧点点头,“哦,我坐这里。”
他信手翻动梁阁课桌上的书页,纸张翻动叠合撞击,哗啦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