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火 第100章

一股热泪从席茵苒眼里流出,那眼睛根本没在看杜山阑,而是没焦距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嗓子开始浑浊,要凑很近才能听清楚:“你、你知道吗,山阑他,他恨死我了,这下他终于高兴了,我也高兴了,我不打扰他,他有人陪……瀚约啊,只有你明白我……”

杜山阑不断皱眉。

谁能想到,临死弥留之际,他赶到了,却被当成已过世的父亲。

席茵苒越说越没力气:“我也算对得起你们杜家了,但是到了底下,公婆肯定不待见我,他们去得早,若不是去得早,肯定要因为山阑怪我的,下辈子坚决不养孩子了,我不会养,也不会教……咳€€€€”

她剧烈咳嗽起来。

手从杜山阑掌心滑落,医生冲过来,“先别围着她!”

人群连忙疏散,杜山阑低头站了会儿,大步往门外去。

时涵提脚跟上去。

这里没有下雪,冬天的风也被赤道热流蒸煮过,吹来脸上燥烫的。

时涵深呼了口气,走到旁边劝说:“听管家的话,把她接回去吧。”

杜山阑沉着眼色,不知在想什么。

花园里盛开着金色的花,杜山阑忽然转身,按住他的肩膀。

那双狐狸眼垂向地面,溢出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希涵,我做错了吗?”

时涵摇头,“怎么可能?”

杜山阑极少露出这样的语气:“如果父亲还在,必定对我失望,他对我要求,向来是最高的。”

时涵只能尽量劝道:“她还生你气呢,说的气话,就按管家说的,把她接回去养病,养好了再说,只要有时间,什么误会都能解开的。”

杜山阑缓缓抬头,眼神动摇。

他刚想说好,管家从里面出来,“杜、杜先生……”

两人一齐扭头。

管家眼里纵横起苍老的泪,“夫人她,走了。”

时涵呼吸一滞。

杜山阑猛地松开他,几步冲到房门口,医生挡在床前,只看到一条手臂从床边垂了下来,没有任何动静地垂着。

花园里传来奇异的鸟叫,忽然从哪里窜起一束哭声,有道人影撞开他们进去:“阿姨!席阿姨!”

时涵呆呆扭头,林€€站在庭院正中,手里烧着半根烟。

杜山阑在原地晃了晃,从来站定如松的身子,往旁边歪倒。

“哥哥!”时涵一把扶住。

他整个重量压上来,像一片天塌了下来。

时涵再也忍不住眼泪,紧紧埋进他胸口,双肩剧烈抖动起来。

这一宿的泪,全是替杜山阑流的。

作者有话说:

好像是写文以来 第一次写死亡

虽然是一早设想好的 但还是挺沉重的

席这个人设塑造的稍有遗憾 别骂 我知道 不用担心虐 他们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最近疫情严重 我朋友也阳了还没药 宝子们一定要做好三百分的防疫 能备药就备 加油鸭

第90章 拉钩,骗你是小狗

这一宿变故,几乎折腾到后半夜。

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稳重冷静如杜山阑,几乎在瞬间被击倒。

但他毕竟是杜山阑,十几秒的静默后,抬手搂住时涵的肩膀:“乖,不哭了。”

见到他这样,时涵越发忍不住流泪的冲动。

他紧紧贴住,拼命憋住哭声,热泪无声往杜山阑衣服里流,杜山阑按住他的后背后脑,从没有哪次把他抱得这样紧过。

他抬头望天,星光在几光年外蔓延,高空有民航飞机的灯光闪烁,沉闷的马达轰鸣声如冬雷降落,花园里那片金黄向日葵全部变成熄灭的太阳,他感受到世界的浩大以及他的空虚,在这样冰冷的宇宙中,他竟拥有怀里热乎乎的小孩。

也是他的爱人,是昔日一念同情,换来的宝贝。

情何所起,炙热珍贵。

他缓缓回过些神来,低头轻抚,嘴里吐出一声幽叹。

他转头吩咐,语气低沉镇静:“通知家里,准备接丧,葬礼事宜,让林€€安排。”

管家悲痛地点头。

杜山阑拍拍时涵的背,“来,不哭了,哥哥送你去睡觉。”

时涵含着热泪抬头,死咬住嘴唇,“好……”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觉,但他选择乖乖听话。

杜山阑把他送到收拾整洁的客房,看着他躺上床,抚了抚他的头发,无言俯身,烙下一吻,然后关灯离去,一切显得平静,平静中透出巨大悲伤。

时涵闭上眼,断断续续睡着了几次,每次都被噩梦惊醒,惊醒后他趴到床边,偷偷推开一点缝隙,外面的嘈杂声传进来,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他只好重新闭上眼,猜测杜山阑可能正在忙什么,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葬礼,父亲去世时他在灵堂守了整整一夜,那时他感觉自己坚强无比,得体地处理好了一切,只有大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全做了,他也过早地逼迫自己成为大人,当身边同学忙着谈恋爱打游戏,和爸妈哭诉争吵,他觉自己站在更遥远的另个世界。

而此时,隔着一扇发光的窗子,所有人在外面忙碌,他是唯一被藏起来的孩子,他的杜先生让他睡觉,什么都别管。

时涵低头浅笑,笑着,眼眶泛起热意。

不知多久过去,逐渐的,外面安静了,他判断席茵苒被送走了,灯也一盏一盏灭掉。

手机铃声响起来,把他吓到一跳,他忙翻出来,是个未知号码。

他谨慎接通,电话里传来熟悉女人的声音:“骆希涵吗?”

时涵意外:“蒋容?”

骆星遥的经纪人,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电话里的女声悲恸地颤了颤,“嗯对,我是蒋容,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时涵皱眉:“我在曼谷,出什么事儿了?”

那头传来抽泣声,蒋容极力控制语气,“你、你哥……星、星遥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好像遥远地方飘来一股寒气,缓慢温柔地刺入五脏六腑,等时涵觉察,胸口闷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蒋容彻底哭泣起来,“前阵子我带律师去见他,他还问了你的情况……律师答应会尽全力想办法,演艺圈虽然把他封杀了,可他还有剩下的财产,以后出来了,找个僻静地方成家过日子,也能、也能好好的……可是,可是刚才警官给我打电话……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才二十多岁,还有大把的年华,他怎么、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时涵呆滞地听着,窗口的月光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掉进一场梦里,可耳边的哭声那般真切。

蒋容忍无可忍地哭了一会儿,总算控制住情绪:“抱、抱歉,我知道,你可能并不想知道他的事情,但你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他有写遗书,留了套房子给你,其他的捐赠了,有空回来,找律师接收一下吧,这么晚,打扰你了。”

半晌,时涵的手滑下来, 轻轻垂在床单上。

骆星遥最讨厌父亲,骆星遥走了和父亲一样的路。

他心疼杜山阑抱着巨大遗憾面对母亲的死亡,转眼间同样戏码来到自己身上。

寂静的夜里,有脚步声出现在门口,杜山阑轻轻推门进来,“还没睡?”

时涵呆呆扭头,有那么几秒钟,完全记不起怎样说话。

杜山阑轻轻皱眉,“怎么了?”

他总是那么敏锐,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

时涵艰难张嘴:“哥哥……”

杜山阑不开灯,拖着步伐朝他走来,沉重地坐到床边,“不是让你睡觉吗?杨笠每天叮嘱你好好保养,还敢熬夜?”

屋里没有开灯,院里的灯也灭了,月亮照进玻璃窗,像一副未及落墨的挽联,悲伤地铺叠在床被上。

时涵掀开一角棉被,挽联飘到手腕上,他颤抖着往前伸,拼命抓住杜山阑的手:

“刚刚骆星遥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是,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他说的那么平静,眼睛也那么平静,与杜山阑如出一辙。

杜山阑手上一愣,而后垂下眼沉默。

沉默,是沉入水底的磐石,水有多深,它沉多深,并非坠落,而是回到出生的地方,回到地球的子宫,再不睁眼看尘世的纷扰。

许久,杜山阑往前揽臂,把他拉入怀中:“难过吗?”

时涵支使出全身力气,在他胸口无力摇头,“就算他不死,就算改邪归正,他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我希望中的哥哥。”

却不知道为何,听完这句话,杜山阑觉得更加心疼。

对骆星遥,时涵从来没有心慈和手软,难以释怀的,只是深藏心中的那份遗憾罢了。

就像他遗憾席茵苒,明明可以好好做享福的妈妈,非要和自己斗争大半生,最后临死说一句再也不想养孩子。

要知道,世上没有观音,多得是深陷泥潭无从救赎的人们,他们因为遇到彼此,成了仅占少数的幸运儿,仅此而已。

他冷了眼,轻拍时涵的背,“他也算有骨气,这就是他的选择。”

时涵费劲苦笑,“是啊,尊重他的选择,只不过以后,我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杜山阑说:“你有我。”

就像我有你。

平静普通的口气,透出无比坚实的力量。

时涵深埋进他胸口,嗅着熟悉的味道,听着熟悉的心跳,好像这些东西,已成为他拥有的全部。

今夜注定难熬。

时涵无言发了会儿呆,深深吸一口气,露出浅淡笑意:“你呢?事情都处理完了?”

杜山阑颔首说:“嗯,之后的事林€€会办好。”

时涵:“你不生他气了?”

杜山阑不说话,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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