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老者后方的栗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拉开保险栓,只冷酷地发出几个音节:“快一点。”
轮椅上的男人终于多了些动作,他缓慢地吐露出一口浊气,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触向了桌上的电子屏幕。
电子屏幕似乎需要指纹解锁,但老者的手指一按上去,上方的数字便尽数消散,跳转向了炸弹控制系统。
川江熏的目光随之落向屏幕上的操控按键,不禁又挑挑眉:“迷雾蒸汽博物馆和直冲云霄的炸弹,都是你引爆的吗?”
他观察一遍看下来,这个电子屏幕似乎并不具备监视效果。
既然没有监视效果€€€€直冲云霄姑且不说,毕竟在狙击手的监察范围内,那么迷雾蒸汽博物馆呢?
山下井又是如何确定,那里走进去了十几名NBC恐怖活动搜查队的警员的?
然而老者却冷哼了一笑,竟似笑非笑地回应:“你也好奇这是谁引爆的吗?”
川江熏的眉心随之一跳。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山下井这是想表达什么?€€€€’你也好奇‘?
“这两个地点的炸弹不是你引爆的?”他有点不可置信,又试图平复呼吸。
见老者不回复,青年又用枪口恶狠狠地撞向对方的太阳穴:“回答问题!”
“你别嚣张!!!”站在不远处的黑崎怒喝道。
太阳穴被外力撞击,导致老者有些头晕,他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才虚弱地:
“对€€€€不是我。”
“有技术更加高端的黑客突破防火墙,入侵了这台电脑。但那名黑客只引爆了这两处地点的炸弹,我也摸不清这名黑客的想法。”
听到这里,川江熏的呼吸也越发沉重。
噗通、噗通。
胸膛内的心脏鼓动地越发剧烈。
如果不是山下井……那么那名黑客又是谁?
他隐约产生了一些微妙、却又毫无证据支撑的想法。
引爆迷雾蒸汽博物馆的炸弹€€€€内部的警员无人死亡、仅为轻伤,目的似乎是为了堵住他们离开游乐设施的出路。
引爆直冲云霄的炸弹€€€€他和降谷零同样被炸伤,炸弹甚至没有波及到角落的控制室。却让他得到了在火焰中隐蔽身躯,一路奔向隐藏门的机会。
就好像……
青年琥珀色的瞳眸在眼眶中震颤。
就好像是将能赶往直冲云霄的人尽数撇除,再引导他独自一人爬上这里一般。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关上了。”山下井说。
川江熏低下头,再度看向那块在黑夜中莹莹发亮的电子屏幕€€€€
倒计时的确停止了,装置开关也全都被关闭了。
“这些炸弹只要关闭,就是永久关闭,再也没有二次开启的可能性了。”山下井哀叹了一声,惋惜似的摇摇头。
听到这里,栗发青年正欲收回手枪,却又看见那名老者扭曲着脖子,一顿、一顿地回望他€€€€
“咔吱、咔吱……”连同脖颈处都传来了骨头扭动的脆响。
川江熏心下一惊。
他看见满面沧桑,瘦弱到皮包骨的老人再度扬起笑容€€€€嘴角咧开、高高扬起,袒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和色泽不大健康的牙龈。
“但是,”他的肩膀开始抽动,发出了诡计得逞似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他大力蠕动着身
体,竟将头颅紧紧靠向川江熏的枪口,凸出的眼球逐渐染上丧心病狂的血色!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等一个’客人‘走上来!?你真的以为临死前我还在乎什么玩棋,在乎什么狗屁输赢吗!!?”
他还在笑,一抽一抽地笑,笑得声嘶力竭、声线沙哑。
“这种得而复失的痛苦€€€€”
“我也要他人抱着懊悔和恨意,无力地、仔细地、身心俱疲地€€€€€€€€统统品尝一遍!!!!!”
……
23:43
坐在医院长椅上的今泉€€终于等到了风见裕也的电话。
“不好意思,今泉先生,耽误了点时间。因为我刚才又给东京国立医院的院长打了电话,确认了几件事情。”电话那头的风见声音严肃。
“按照你给出的条件,公安一课最后锁定了一位曾经在东京国立医院就职的医生身上。他的名字叫做上杉善真,十五年前曾是医院心血管内科的主管。”
“另外……这个上杉善真已经死了。”
“死了?”今泉€€皱眉。
“对。”风见裕也沉着道,“他死在了十五年前的1月19日。就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客运车撞倒后反复辗轧,死相非常凄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和沥青路融在一起了……”
今泉€€一顿。
风见裕也叹了口气:“另外……这是刚才院方回应我的。他们说,上杉善真当时刚好是负责管控心血管内科器官移植的人。”
“作为全东京技术水平最为一流的医院,病患在医院做器官移植手术是需要排队的,器官分配也存在先后顺序。也就是说€€€€如果两名病患在器官配型一致的情况下,院方会先行为更早做登记排队的病人做移植手术。”
“1月17日,护送器官的车子出了车祸。当时那辆车里载着的心脏,据说是拿给患者国仲佳的。而原定运送给山下千和子的心脏,则预计在1月18日抵达。但是……”
但是1月17日,那颗原本应该拿给国仲佳的心脏,却在车祸事故之中,被大火焚烧成了一把灰土。
听到这里,今泉€€已经了然整个事件的始末。
难怪……难怪国仲前课长去世的当晚,国仲夫人会坐在医院的座椅上,一边啜泣一边感慨他们作为父母的,为了给女儿治病,经历了一段非常坎坷的路程……
黑发青年闭了闭眼睛,忽略另一边山下井歇斯底里地怒吼,平静地:
“而1月18日运载到医院的第二颗心脏,虽然一开始计划拿给山下千和子,但却也被检测出与国仲佳配型成功。所以根据医院制定的规则,按照患者报名手术的先后顺序,国仲佳理应先行进行手术……”
风见裕也:“……对。”
“原来如此。”今泉€€轻声应道,“我明白了。”
这不就是山下井所谓的……“得而复失”吗?
昏暗的空间之内,仅剩下老者沧桑而尖锐的笑声。
川江熏平静地注视着尚在发疯的男人,张开唇瓣,缓缓地:
“这就是你杀死上杉善真的原因吗?”
那道笑声戛然而止。
老者诧异地仰起头,外凸且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向他:“你说€€€€什么!?”
深栗发青年垂下眼睫,视线自高处俯视而下:“上杉善真。”
“十五年前在东京国立医院,他是负责管控器官移植的医生之一。当你发现排在你们前面的那位患者,手术用心脏因车祸被毁后,就急忙联络了这名医生。”
“你给他打款一千万,乞求他调换顺序,让你的女儿先行接受手术€€€€显然你没能成功,那名医生也许没收钱直接拒绝了你,也许收钱了却没能帮你办到……总之在1月18日,国仲佳正式接受了手术,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康复出院。”
“而你的女儿€€€€山下千和子,没能等到下一颗心脏的出现,死在了1月19日。”
“你迁怒于上杉善真,在得知女儿死讯的当天,就派人以及其残忍的形式杀了他。”
轮椅上的老人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吵闹了,只颤抖着肩膀、抖动着唇瓣,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青年紧握着手枪,眉目冷凝地诉说事实。
“承认吧,山下井。”
“你嫉妒国仲一家€€€€你嫉妒他的女儿比你的女儿幸运,你嫉妒国仲弘昌家和美满、生活幸福。”
“你像一只隐藏在下水道里的臭虫,暗中窥视着他们一家这么多年。你嫉妒的快要疯了€€€€不,你早就已经疯了。”
老人喘出一口沉缓的气,连同鼻息都带着颤抖。
“那你说€€€€”
他再度扬起了声调,喉咙中却像渗着鲜血一般嘶哑:“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用尽全身之力来挽救她!挽救她们!!我因为没钱给我的妻子治病,所以她死了!!她永远离开我了!!!我带着女儿从千叶搬迁到东京,拿着手上唯一的筹码和这个组织进行了交换!!!”
他在叫喊,面目狰狞,犹如从黄泉比良坂爬出的恶鬼€€€€可眼眶中却渐渐盈满了泪水。
“后来我有钱了!我终于有钱了!!我为了给千和子治病,我找了一群科学家给她研究治病的药!!我花了大把钞票,就为了能让千和子得到一颗心脏,我只是想要她活着!!”
“我只是想要我的女儿活着!!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谁他妈能想到那个上杉善真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巨款打在脸上都不肯接受的硬骨头!!”
“我拼命赚钱,吞并东京的势力,有了能和东京政府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的底气!!€€€€可是千和子还是死了!她还是死了,她和她妈妈一样无情!!!她们母女相聚,却永远地离开了我!!!”
大约一口气诉说了太多,老者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地抽搐,苍老的面庞遍布着晶莹的液体。
“她只是想去学校念书,只是想和同龄人玩耍,只是想看一场烟花……”
“你告诉我,卡慕€€€€”
老者抬起冒着青筋的干枯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脸前,哽咽的声音渐渐飘来:
“你告诉我……如果这是你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栗发青年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国仲弘昌作为总教官,向他们那届学生授课时讲述的话语,在耳畔响彻地越发清晰:
’面对再可恨的犯人,也不要丧失理智;面对再可怜的犯人,也不要予以同情。’
国仲前课长是被这种败类杀死的。
现在却还在谆谆教导着他:不要为对方的悲哀旧事动容,更不要因为他的恶行而触怒。
青年的琥珀色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老者,瞳孔中央古井无波、没有掀起丝毫涟漪。
“即使这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