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小林幸佑的家,其实在佑川乡。
小林在县内中学念书的第二年,突然得知了父亲失踪的噩耗。
他连夜导了三辆车,又顶着雨在夜间的山林步行了十公里,当他匆匆赶回家时,却只见到了被警察送回来的残肢。
村中的老人说:“你的父亲在雨里走失了。丛林间的野兽吃掉了他,分食了他的身体。”
母亲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她的身边放着一个盖着白布的铁盘,布料上沾染着刺目的猩红。
彼时,还是个少年的小林将手伸去,扯下了那块白布€€€€
方形的医用铁盘上,摆放着一段黝黑色的手,手腕上有一颗眼熟的黑痣。
这的确是父亲的手,青筋虬结的模样,证明此前历经过一番生死搏斗。
小林盯着这只手,沉默了良久。
父亲是家里唯一有经济来源的人,如今父亲却去世了。
于是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去上过学。
人成长的时光,总会飞速流逝。
当小林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早已是个成年人时,他已经坐在警署里,双腕被锁上了镣铐。
一如既往地在街上行窃时,小林在一个破烂的钱包中,发现了一张卡牌。卡牌很漂亮,所以他顺手拿走了它。
结果第二天他一出街,就被一大群警察按在人行道上抓获。然后,警察们告诉他:那张卡牌价值共计六百万日元。
他被判刑六年。
监狱中的日子浑浑噩噩,规整条理的管控,不知日夜的生活,几乎磨去了他此前对生活的所有不满。当他麻木的一个人提着包走出监狱,乘着车赶回佑川乡见母亲时,才得知母亲上个月已经辞世了。
在他蹲局子的时候,母亲另嫁于一个男人。然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孩。
有了子嗣并不代表什么,那个男人对母亲态度恶劣,非但好吃懒做,还对时常对她拳打脚踢。
直到某一天,那个混蛋毫无征兆地跑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当天夜里,母亲就在残破的房屋中上吊了。
小林回去时,只看见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在家门前的石梯上坐着。她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母亲的命运非常坎坷。
第一任丈夫不幸为野兽果腹,第二任丈夫是个实打实的混蛋,儿子又是蹲监狱的社会渣滓。她一定觉得未来无望,活在世上就是一场灾厄,所以才选择让自己解脱。
但人总归得有点盼头,才能勉强活下去。
小林幸佑想了想,然后朝女孩伸出了手。
“我是小林幸佑。你的哥哥。”
“你愿意和我离开吗?”他问。
女孩沉思了一阵,然后乖巧地点了头。
……
……
出狱之后的每一年,小林幸佑都会回到佑川乡。
庙会的日期几十年都未曾改变。他总是在庙会当日回来,先去佑川神社烧香祭拜,然后再去埋葬母亲骨灰的地方,为她扫墓。
今年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已经从那个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可以穿着体面西装,和寺庙的僧侣平和交谈的男人。
他在神像前上了香,虔诚地叩拜着神明。
他不求自己过往的罪孽与无知谅解,只祈祷自己的家人可以身体康健。
从蒲团上起身后,他又去求了一枚平安符。
上面篆刻着的,是他妹妹的名字。
佑川神社,在这处凹陷的山谷中,处于地势最高的地段。想要赶往这里,就要越过崇山峻岭,攀爬数千级的石梯,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现在他上过香了,该下山去为母亲扫墓了。
这段路不好走,除了每一步阶梯都极其陡峭外,中间还要途经一段林子。
茂密的林丛在佑川乡并不少见,而小林早已将往返的路熟记于心。
正当小林幸佑要穿过丛林时,他身后巨大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了€€€€的异动。
他扭过头。
那片繁茂树木摇动的更剧烈了,叶子彼此拍击着,发出了嘈杂的响声:“哗啦€€€€哗啦€€€€”
下一刻,大地开始震颤。
一只被深褐色的皮毛包裹的偌大利爪,从林中探出。
第177章
书上说, 人在面临极端的恐惧时,是不会产生任何反应的。
声音被压抑在喉咙,四肢麻木到无法动作, 周遭的一切都像冰原落雪般急速变冷。
这种现象,叫做冻结反应。
当小林幸佑唯一还在运作的大脑里,猛然跳出这行理论时, 他的眼眶蓦然湿润。
我一定是读书读到魔怔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
都到这种时候了, 脑子里先蹦出来,居然还是生物学理论。
操控肢体的感应在逐渐复苏,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顶着发麻地头皮, 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后倒退。
前方从草丛里探出的东西,小林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但是看那尖锐到将旁边的树干抓出深深沟壑的利爪,再看那可怖到像是战甲的发黑皮毛……
无论怎么看,那即将从灌木中钻出的庞然大物……
都他妈是熊啊!!!
小林屏住呼吸,继续朝后缓慢地退步,直到他的鞋底,不慎踩到了一根落在地面的细长树枝。
“咔擦€€€€”枝条被踩断的声音, 清脆灌耳。
小林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一滴悬在鼻尖的汗珠骤然落向土壤,那灌木边的动静也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声音久久地不曾响彻,正当他悬起的心脏重新落地, 正欲呼出一口气时€€€€那树丛里竟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 倏地蹿出巨物!!
大了人类不知多少倍的东西,立于小林的身前。
那东西张着猩红的双眼, 呼出好似在沸腾的粗气, 周围的长草随之猛烈地晃动。
它直起躯体, 远处晨阳的微芒,被挺立而起的身躯遮盖,投射在地面的骇人阴影渐渐扩张,直到将僵在原地的男人彻底包裹。
小林幸佑的嘴唇在颤动。
和这东西比起来,他简直是只梗着脖子的可怜鹌鹑。
完蛋了,妈妈。
我今年好像没办法给你扫墓了。
……
井上物流公司自从改姓“小林”后,整个建筑用地就被彻头彻尾地规划了一遍。
新建的高楼由钢筋水泥构筑,高达二十余层的总部大楼破开天空,和周围一众低矮的屋房,形成了尤其鲜明的比对。
川江熏暂时走不开。
因为朗姆说过€€€€“之前在哪工作,现在就回哪去”。
时隔三年再次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乱跑,这不合适。
在今泉€€控制着那具躯体,在大楼一层的咨询前台出示了那串朗姆甩来的钥匙后,便被前台的人毕恭毕敬地带路,送进了最顶层的会客室。
“我们老板今天要晚一点才能来。”那名前台的年轻女人为他沏了茶。
“他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回老家祭拜故去的母亲。这件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于是川江熏便顺嘴问道:“小林先生的老家在哪里?”
“我记得……应该是在佑川乡?神奈川的一个村落。”女人不确定道。
“有次会议,老板还提过开辟偏远地区的物流通道来着。他当时重点说过几个地方,其中就包括佑川乡。”
听到这,还坐在科帕奇里的今泉€€,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从弹窗钻进他脑子的第一天开始,这东西像神棍一样神神叨叨说出的“预言”,便无一例外地全都发生了。
他现在就算开车立即启程,想抵达神奈川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情感上,今泉€€的确想救小林。
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这个男人,各种意义上的。
他曾经利用过小林,为了跟踪货物运送到的终点地,甚至将他置于险地。而这家伙事后,竟然还憨乎乎地朝他傻笑。
今泉€€抿了抿嘴唇:“能救吗?”
【我不确定。】弹窗回答。
【但在我的记忆里,你今晚就会收到他的死讯。然后明天一早€€€€川江熏就会被宣告,成为这家公司的最高执行人。】
【一觉醒来直接继承身价上亿的公司,瞬间化身人生赢家。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以后就叫您川江总裁怎么样?】
很难说弹窗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今泉€€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吧。”他说。
“我很确信我没有商业头脑,赚的工资永远不比花销,年至三十岁还要蹭男友的吃住,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波洛咖啡厅自从被我接手后,已经亏损几百万€€了。”
【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这几百万里有一大半,是作为奖金和补贴发给你的员工了?慷慨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