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你的犬齿 第6章

小可怜。

他的灰眼睛四处逃避,却无路可退,只能保持冷静而克制的对视。像是一颗玻璃球的表面,没有光泽,晦暗,是内心世界的深渊。在这样的瞳孔里,魏谌找不到焦点。

他看过很多人,破解过无数的情绪密码,人们在他面前跟刚破壳的小鸡没有区别。

这小子也不会例外。

想到这里,魏谌抬起左手,小指有意无意地蹭过对方的脸颊€€€€这是试探,也是露骨的勾引。

他感到一阵干燥的暖意。失速的血流,心脏涌起的热潮正急切地回应着触摸者。很显然。魏谌好笑地轻哼一声,这小子已经准备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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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川没想到魏谌会主动接近自己,以至错失了逃跑的良机。

挥之不散的Omega信息素似在挽留他的离去,抚平他的恐惧。可它如同姿容艳丽的海妖,利爪与歌喉随时能将自己撕碎。他连忙歪过肩膀,避免进一步接触。

突然,手指的温度从脸颊边悄然溜走。越川忍不住抬眸,想要从对方阴晴不定的眼眸里得到答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这么忽然地抽走?

魏谌对此视而不见。他动作自然地从床头拿起病历簿,随意翻看起来,好似刚才的挑逗只是心脏的错觉。手指拈起一页纸张时他余光一瞄,就觑见越川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捻搓着被角。

€€€€看看这个小可怜,他在想些什么?

无非是羞愧、恐慌,以及对自己伪装的不自信。

简单易懂。

他抽出贴身存放的银质钢笔,咬住笔帽,将杆身顺时针旋转一圈。笔尖的横刃轻戳过纸面。在越来越热的呼吸声中,魏谌松开领带,“唰”的一声拉拢背后的隔帘。

“好了。”他说,“现在没人会打扰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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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并不能全都归咎到年龄上。

先是信息素,它来到鼻腔的感觉奇妙得像一场旅行,香味几乎要从越川的喉咙溢出来。

接着就是脱轨的思想。

越川不想承认。他一看到魏谌,便忍不住揣测起对方后背的纹身,绝妙的身材,以及胸前缺席的两枚环饰。

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真的在好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款式的。

他现在还戴着吗?

最后,越川实在忍受不住男人的视线,他想要翻开书目,可又觉得中途逃避不太礼貌。

“魏先生,谢谢。”

“为什么谢我。”

“你来看我了。”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慌乱,“谢谢。”

“在我的地盘上,有人受了不该受的伤。”魏谌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平静,“还是冠军侯选人。我当然要来探望一下了。”

“嗯。”

魏谌看着他无话可说的样子,嘴角勾起的幅度很小,似是在嘲笑。

“我是为了公平而来的。说说吧,从你追上我们的冠军,到被抬进医务室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这个奇怪的问题难倒前,越川总觉得他知道答案。他不相信一个看上去想要掌控一切的人会错过事情的真相。可他猜不透魏谌这般诱供的用意。

“只是小伤。”

“我不需要这样的回答。我要的只有€€€€诚实。”魏谌来到越川被吊起的那条腿边,屈起手指,弹了弹夹板,“好比这里的医生不会告诉你确切的病因,因为他不会对你诚实。知道为什么吗?”

越川看着他:“他听你的。”

“对。”魏谌痛快地承认了,“你的病名与具体的治疗方法,是由我来决定的。”

越川将书放到一旁:“这不合规定。”

“在你做出评价以前,最好先确认一下,话语权是被谁握在手里的。”

“是你,魏先生。”

“对,这就意味着一件事。如果我希望让你截肢,手术今晚就能开始。”他用食指与拇指比划着长度,“我不能保证面积有多大,但至少,得够取出你的小腿骨。”

“……但是,这对你没好处。”

“当然。可我有时也会忽略账本上的亏损。因为这一切取决于,你回答问题的态度。”魏谌也不多废话,钢笔在纸张上沙沙写下一行字,“好了。言归正传。”

越川还在犹豫那个令魏谌心悦的答案。他没必要亲自来找自己,活动课上的目击者数量连两只手都算不过来。可他偏偏对其他人的证言只字不提。

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现在的局面。也许,这个男人并不是为了获悉真相而来。

“我摔倒了。”越川只能尽量精简语句,直到弄清他的用意。

“……这倒是显而易见。”魏谌语气冷了下去。他合上笔帽,与顺手撕下的纸张一同拍置在桌上,“你在包庇谁吗?”

“没有。”回应者很是冷静。

“好吧,无趣的家伙。你看上去很不喜欢同我说话。”

“不是的。”越川摇头想要辩解,见魏谌信以为真地收回了与自己对话的兴致,他差点坐起身争辩,“我……”

“€€€€倘若你还能复述经过,就写在那张纸上。”魏谌无所谓地打断他,单手拨开隔帘,“然后交到院长室来。”

在跨出分割式的阴影前,魏谌像想起了什么,回头盯着床上的身影,很突然地发问。

“你知道我今晚会邀请谁共进晚餐吗?”

越川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

隔帘收拢,一瞬间的迟疑使他没能留住男人睫毛下浓密的阴影。琥珀色的眼眸渐渐隐入黑暗,带着笑意,带着讥嘲。

“……比赛的赢家。”

紧接着,就是书本重重摔落在地的声响。

-

池野端着餐盘来到医务室的时候,越川发现盘子里只剩下半个馒头了。

“对不起,阿越。”池野不敢抬头看他,“因为今天运动量很大,大家肚子都很饿。我又担心金的情况,所以我把你的这份让给他们了……”

“没事。”越川拿过馒头,咬上一口。

见他反应平平,池野急忙说:“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不用。”他拾去被子上的碎屑,像是随口一问,“雷恩在哪?”

对方愣了愣:“阿越,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想知道。”他说。

池野有些不自在地皱起眉头:“活动课结束之后,他就被老师叫走了。晚餐结束都没回来呢。”

“嗯。”他表情没什么变化。

“阿越。”作为一个伤员来说,他的反应还是让人有些良心不安,“你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没有。”

“那我先走了?”

越川点了点头,却并未目送他从后退到离去的全过程。送走今晚的最后一位访客,藏在被子里的手也不再摩挲笔帽。他一扭头,吐掉嘴里的板块馒头,直起上身,用那支造价高昂的钢笔,慢慢割开了固定伤腿的牵引绳。

***

雷恩很紧张。

不只是因为他要和孤儿院的实际掌权者见面,还有,在越川的事上,他做贼心虚。

即使坐上标准的宫廷式餐席,观察着这顿丰盛的西式晚餐,白人男孩也没能从情绪中抽离。他偶尔会看一眼魏谌,这个男人的存在让他再也吐不出刻薄的话语。

容貌、气质、穿着与谈吐,他找不到一丝值得挑剔的地方。视线被牢牢吸在他脸上。

当然,说是用餐,实际上两人相隔很远。

他不敢主动拉近与主座的距离,也没有胆量在魏谌面前失态。可鳟鱼勾人的肉味还是钻进了鼻尖,让男孩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雷恩。”非常性感的英腔,仿佛在用上颚与舌尖短暂地发出长音。

“有事吗?”被叫到名字的男孩浑身一僵,连忙擦拭起手指€€€€他在回想来之前自己说过的话。

白人男孩自认机智地把问题推到了受害者身上。他的一番陈词说服了雅各布,貌似也说服了魏谌,让他们对自己的清白深信不疑。

“你的表现很好。我喜欢诚实,但我更看重的是,忠诚。”魏谌放下刀叉,十指交叠在下巴处,递去一个迷人的微笑,“我正在考虑要给你什么样的奖励。”

“谢谢夸奖。”这是雷恩第一次使用“谢谢”,他的手心有些冒汗了,“我会继续努力……”

“也许我会考虑把你留在身边。”

“什么?”

男孩又惊又喜地抬起头。

“但有一个条件。”

魏谌笑得耐人寻味。

切开牛排的手因颤抖而不得不停下。雷恩好几次想把食物放进嘴里,都以失败告终:“你说吧。”

像是一条精心伪装过的变色龙,魏谌的十指在下巴处相交叠,托起了向右微微歪斜的脑袋。他眨动眼眸,虚情假意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曾用英腔呼唤过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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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用餐室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走廊里没有一盏灯。雷恩用手掌探了探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在和谁说话€€€€他从未见过如此优雅随和的男人,比上流社会的老派贵族还要讲究。

只可惜是有色族裔。

如果这个男人交过血税,雷恩或许会考虑第一个接纳他。

但这都是后话了,他今天饱餐了一顿,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了。更何况,魏谌临走前告诉他,要是直到军事训练结束,他都能保持第一的名次。作为忠诚与实力的附庸,他每天都将得到一顿丰盛的晚餐。

现在,得把激动的心情遏制下去,以确保自己有充足的精力应对第二天的训练。

穿过走道,在经过某个漆黑的拐角时,雷恩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很轻,那种动静就像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隐秘而快速地游来,听着好像只是耳膜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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