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既然你说‘喜欢’,那之前的问题成立吗?”
“啊。”
“第一任男友。他说的没错。这一点我不会否认。”魏谌笑了一声,食指轻敲三下脸颊,“但你的第二个问题,连你自己都清楚地知道答案。”
“因为他是,你关注教团的理由。”
“……是的。”魏谌拿起床头柜上的高脚杯喝了一口€€€€里面装的是白干,口感很不错。抬眸时又与越川意外地视线对撞,“怎么还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对你来说……”
魏谌面不改色,只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他对我来说,不过是理想的谋杀对象。”放下酒杯,他的手部动作就从支撑改为了张开十指,交错,由相抵的拇指托住下巴,“你希望我从头讲起吗?”
“嗯。”Alpha强调状地点点头。
“那就得……从我母亲开始讲述了。”
越川下意识抬头:“夫人?”他想了想,又立马改口,“不对。”
“是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魏谌看他一眼,娓娓道来,“有了我以后,她辞去女佣的工作,回到空置好几年的房子€€€€那是我舅舅来西海岸务工时留下的。他死于一场车祸。可以说,这个家的很多东西都是她一个人打拼出来的。从生下我,再到我记事为止,她的身体状况也因过劳,一度非常糟糕。”
“是之前说的,那个。”
“对。不过这个病,其实在我小学时就诊断出来了。她那会儿还在做零工,社区医院组织了一次免费体检。她去了。片子拿到后,医生说她肺部有阴影,可能需要进一步检查。”
“我记得那天晚上,她特地支开我,在客厅里呆坐了一会儿。我本想等她回来,想要她的一个‘晚安’,却没挡住困意睡着了。最后,我在垃圾桶发现了那张片子。”
“为什么?”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又捏住杯座,抵在唇前,轻碰出“叮”的一声,“西海岸的补助根本不足以弥补这个家庭的开支。对她来说,必要的水电,学费与生活费,还有林林总总的支出,就足以压垮一个家庭了。她只是,提前做出了选择。”
越川低头看着杯口处嘴唇洇出的湿迹,迟迟没开口。
“阴影€€€€我有时候会问起这件事,但她总笑着回答我,说是机器出了问题,这种小毛小病会伴着时间康复。我以为如此,因为她看上去真的和平常一样,聪明,漂亮,又要强……可后来,她在我读高中的那段日子倒下了。”
“我记得很清楚……她忘带提包,回家取完东西正要下楼。突然的,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后一脚踏空摔了下去。”他将茶几拖到床边。拾起筷子把一个流着柔滑蛋液的鸡蛋戳开,却不急着享用,“我那时不在家,学校有课外活动,所以很早就出门了。好在邻居发现及时,把她送到了医院。”他叩了几下太阳穴,没抬头,“肺癌,脑转移。三个。”
Alpha盯着他手指的动作。
“那段时间,她连话都忘记怎么说了。”他夹起一块排骨细嚼慢咽,“我每天下了课都跑去照顾她。隔壁床的人也跟我说,像她这样不能自理的情况,更不能一个人待在医院了€€€€也正是那时,我在学校遇到了宋铭勋。”
“嗯。”越川听见了自己的鼻音。
“貌似是在一个自动售货机边。他的校园卡被机器吞了,看起来很着急,连维修电话都没心思打,只对着机器拳打脚踢。其实富家子弟一般不会像他那样在乎一点小事。”他的叙述放轻,变慢,回忆像蒸饺被咬破的外皮一样松散开来,“我就……给了他钱。”
斜洒而入的阳光里,布帘半敞开来。有模糊又浅的影子印在桌上,手边的茶碗上。越川望了过去,只见那置于桌面,环绕在拇指根部的指环,此刻泛着金箔一般耀眼的光芒。
“他后来找到我,说他调查过我和我母亲,提出愿意承担那笔手术费,也包括靶向药的后续治疗。作为交换,他要我和他交往。”魏谌转动杯口,上沿花纹正对玄关,“我答应他了。”
越川没说话。
“他是个很容易看透,悲哀,生活在父权阴影下的人。是正妻留下的孩子,丧母,不受重视,一味受到父亲的压迫与责难。兴趣班、补习班,这是他生活的一切。而他仅有的那点继承权也快被私生子榨干了。”
“为此,他自甘堕落。因为无论做出什么不齿的行径,他父亲只能为他兜底。”魏谌淡定地抿了口酒,含在舌下停留片刻,待咽下后才续道,“他想得到我,却不允许我脱离掌控。就像不允许鸟类长出羽毛,如果剪不掉,他会选择掐断它的脖子。”
“再后来,我母亲摔伤的那条腿没能康复。她不配合,好几次都偷偷跑出去工作。我发现的时候,她刚吃完最后几粒止痛药,从工厂请假回家。在那之后,她的腿再也不能动了。”他说,“一切都很糟糕,一切都让我觉得快被压垮了。但在我生日当天,宋铭勋送了我一条很小很小的狗,像是刚从妈妈怀里抱过来。睡觉的时候还会嘬嘴唇。那或许是我最难忘的时光了。”
“小狗。”
“嗯,小狗。虽然照顾它很累,但总有一个小东西愿意听我说话。宋铭勋向来只说自己想说的,只听自己想听的。”他看了越川一眼,举杯示意道,“在喝过这个以后,他往往会失去底线。”
“什么意思?”越川歪头看着他。
“€€€€那天,他喝完酒之后来到我家,试图在沙发上掐死我。”食指在杯口转了一圈,无意识摩挲着,“可他错手杀了我的小狗,并让我找个地方把它埋了€€€€他还说,会买一条新的小狗送我。正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必须远离他。”
“他打你。”越川瞳孔剧烈收缩,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打了你,魏谌€€€€他打了你。”
“嗯。”他没所谓地一挑眉。
“为什么?”Alpha又问。声音也不再连贯。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
“他说过要和你交往。为什么?”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我以前也设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仰头将杯底的最后一点儿喝完,又倒上三分之一,“我以为,喝得多了,大脑将失去控制。连最低的道德感都可能被剥夺。但当我真的醉过去,我知道,这些东西的罪过,只是因为有人需要一个理由。”
“魏谌……”他将头埋进魏谌的腿间,情绪低落地叫他的名字。食指深深抠进被单之间,划擦出难听的噪音。
Omega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把钱还给他了。因为在竞赛中成绩不错,我得到了医科大学的报送资格。在奖金,还有校方的支持下,我把亏欠他的一切都补上了。”
“但宋铭勋,却在我提出分手的一刻拨通了一个电话。他一句话就毁了我好几年来的心血。这就是权利。”他抬手一指肩头,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他那时还想过,要在我背上刻下他的名字。”
“纹身……?”手指越攥越紧,受力到极限的指缝开始隐隐发疼。
“对。”
魏谌少有的迟疑了半秒,像在斟酌接下来的言辞。
“€€€€我反抗,然后挖掉了宋铭勋的腺体。让他的朋友们也为轻视付出代价。可最后,我没力气了,连刀都握不住。好在有人提前跑出去报了警,这才找来了夫人。”他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起酒液。清澈的内容物来回荡漾,映出五官的细节,“踢开门的人,是维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什么话都没说,上前把我抱起来。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电话刚打到警署便被夫人拦下。她似乎一直在关注我。”他说,“康复之后,我选择用纹身来盖住伤痕。”
“为什么是蝎子?”
魏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因为我在私人医院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放了一个饲养盒。里面,装了一只蝎子。”
“蝎子?”
“是夫人送我的。她不知道怎么亲近孩子,所以想送我她喜欢的礼物。我看到那东西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他摩挲着茶杯边沿,眼睛半阖的姿态像是一幅松节油调和成的油画,由颜料抹出完美的立体感,完美的光感,“所以,纹身师问我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蝎子’。”
越川顿了一下:“但是你说……”
“嗯。她处理掉了我母亲。我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把我带回家,让我成为她名义上的儿子,却从不强求我叫她‘母亲’的时候,我很清楚。”他轻声说,“我和她之间,或许从不是利用关系。”
“为什么?”
“我能够感觉到。一种……”他在组织语言,语速又慢了下来,随着划向整点的指针哒哒作响,“被爱着的,被歉疚着的感觉。在那样冷血的人身上,因为太违和了,所以异常明显。”
第69章
“最开始回到R.A的那几年,我一直饱受头痛与失眠的折磨。可在大量Alpha信息素的影响下,它出现得没有那么频繁了。”
“因为……痛?”
“€€€€那不是理由。只是根源之一。我喜欢正视自己的欲望。”他笑了笑,“既然Alpha们恋慕我,甘愿为了我大打出手。我为什么不能享受一切?”
……不甘心。
“嗯。”
“贞洁。以前有人这么问过我。但是,谁能凭本事坐到我这个位置,独自一人掌管R.A,操控西海岸的股券,并应付自如地周旋在政治领袖、右翼与煽动家之间。谁才有资格对我说出这个词。”
真的很不甘心。
为什么会是宋铭勋那种人?那种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说着比什么都要珍贵的感情,却没有丝毫人性去伤害对方的人。为什么魏谌最开始遇到的是他?
明明自己也喜欢,明明自己的喜欢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凭什么。凭什么最开始出现的是宋铭勋?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
他怎么能对喜欢的人恶言相向?怎么能一度将他置之死地?€€€€面对“喜欢”,怎么能是那种反应。
不该小心翼翼吗?
不该连握他手腕的时候,都会担心力气是不是太大吗?
会观察他,倾听他,了解他,甚至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接受,只要他露出笑容。喉咙里面就暖烘烘的,像咬开了一个甜腻美味的苹果派。吸吮,在口唇间炸开纱绒般的果肉。
€€€€他是那么的好闻,那么的让人着迷……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在对他高高举起手臂的一瞬间,宋明勋,也会和自己一样,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吗?
“抬头看我,阿越。”
“不要。”
“你怎么回事?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不要。”
“嗯?€€€€你在说什么‘不要’?”
“不要。”他答非所问地摇了摇头,“我……不甘心。”
“为什么?”问句含着笑。
“明明,我也喜欢。”他咕哝了一声,声音在低处时沙沙的。
“嗯。”魏谌抚过他的发丝,勾起耳后打结的一绺头发抓散,轻声回应着他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会遇到他?”随着他的回应,沮丧感越来越强烈。
“我不知道。”
“我也想,跟你有很多过去……”€€€€最后,轮到了埋怨。但他选择把一切都开诚布公,只剩脑袋依恋地藏在Omega柔韧的腿肉之间,迟迟不愿抬起。
“现在,我知道你一直在担忧什么了。你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你觉得自己无法取代他。”他像是笑了,“但你需要知道一件事。取代与比较,这两个词不是用在他,或者你身上的。”
“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不会沉溺在过去。就像创口的疼痛不会追随一生。”他俯下身,说,“而你,才是从今往后的不可取代。”
€€€€最后,是全世界最大的惊喜。比大海都要大,比太阳都要大,比天空都要大€€€€大过宇宙。
像被离弦的爱神之箭击穿了胸膛,越川抱住他一边的大腿,火急火燎地扑到他跟前。他说“喜欢你”,胡乱蹭了蹭,又抬起眼,略显下垂的眼褶第一次睁得圆圆的,他说着“喜欢你”,“最喜欢你”,“最最喜欢你”,像是要炫耀自己的喜欢更甚一筹。
魏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执着的孩子,从他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喜欢”就往外不停地漫溢,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他们日渐接触,越川只要看着他,就好像推也推不开地要说“喜欢”。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也不是没得到过谁炙热的真心。那些爱慕者的情书,邀约及赠礼,多得连整个车库都塞不下。
越川的喜欢也和多数人一样,是不要他回报,不奢求他任何物质的喜欢。
唯一不同的是,这孩子之所以什么都不要。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见过。因为他认知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给予的。他不计后果,热忱,像是产生印记行为的小小雏鸟。让魏谌不知道怎么办。
丢下他,他就在原地傻傻等着,或者张口咬住裤脚,求自己回心转意。可低下头,他耷拉着嘴角,模样可怜得像在抹眼泪。
小狗一边委屈一边说,小狗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你。
“我才说了一句话。为什么这么激动?”魏谌继续用手逗弄他尖尖的牙齿,“好了,冷静一点,你高兴过头了。”
“你说,不可取代。”
“这四个字我平时没有说过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