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自控 第17章

许戚想起良叔的话,想了想又自嘲地笑起来,真的要把爱好变为工作,看中的不是他那稀里糊涂的感觉,而是靠得住的能力。像他这种连最普通的工作都做不好的人,怎么能奢望成为一个摄影师?

喉咙里的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关上电脑,许戚的心思从工作移开,口腔的异样感又回来了,咽下去的口水依旧包含浓郁的血水味,已经远远超出廖今雪所说止血的时间。

许戚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张开嘴,惊得一怔,牙槽里凝着硕大的血块,占据半边口腔,源源不断冒出暗红色的血把前排牙齿一并染红,丝毫没有要停止的征兆。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许戚不敢吐更不敢咽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视觉带来冲击,胃里也阵阵地抽疼,犯起恶心。

第18章 陪他一起疼

许戚想,也许等一等就好了。

直等到麻药的药效淡去,空缺的牙槽钻出一股磨着神经的胀痛,许戚按了按不倦跳动的太阳穴,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盒布洛芬。

他剥下一粒,刚要放进嘴里,盒子侧面的过期日期印入眼底,已经超出一年多时间。

牙疼,头也疼,隔着一层不透明的薄膜,怎么都够不着痛楚的根源,远比吴栋打出的皮外伤磨人百倍。

许戚没有取到新眼镜,手机上的字时而模糊时而乱晃,他靠到床头边,坐下后胃里想吐的欲望又开始翻涌,手指断断续续按了很久,给廖今雪发去一条短信。

:血止不住了。

许戚还想告诉廖今雪他的头也开始疼,晕得厉害,写出后又一字字删除。这几个寻常的词语组成的寻常句子,却怎么看都有股越界的味道,好像期待着对方给出什么不一样的答复。

三分钟过去,廖今雪发来一句:流了很多吗?

:嘴巴里都是,怎么办?

许戚放下手机,才发现手腕微微的抖,家里除他以外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房子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人在难受发作时看见什么都感到无端的落寞,这个时候如果有人陪在身边,仅仅是说上一句‘好好休息’,都该有多好。

梁悦的脸在脑海一闪而过,却是一道残影。压在身下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廖今雪的回复:诊所下班了,你查一下附近最近的医院。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清晰的六点五十,许戚恍惚了一瞬,不敢相信时间过得这么快,从导航跳回聊天页面:第三医院离得最近,牙科现在是不是也下班了?

哪怕看不见对面的人,廖今雪的信息依然透出一如既往的冷静:急诊24小时都开着,你去那里挂口腔科,在门口等我。

:好。

尽管还是没有人对他说出那句‘好好休息’,许戚的手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抖动。

真够讽刺。许戚想笑自己,却因为牙槽的疼做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别扭表情。

许戚挂了一单急诊号,缴完费有人在身后叫出他的名字。

急诊门口围了许多抱孩子带老人的夫妻,争先恐后地询问医生在哪里,人群中时不时有护士推着担架上呻吟的病患走进电梯,这些纷扰无不加剧许戚的病症,听到廖今雪声音的一瞬间,周遭短暂地宁静下来。

熙攘的门口,廖今雪上身穿着一件深蓝色翻领衬衫,下摆松垮地系进腰里,一截青筋隐现的小臂垂在折叠起的袖口外,没有什么特别扎眼的打扮,许戚却总能准确地寻找到他的身影,可能高中带来的习惯已经不知不觉,深深地扎进根里。

出神的间隙,廖今雪走过来,“让我看一下你的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医生身上不自觉使人信服的沉稳气质,看见许戚口腔左侧的血块,廖今雪眉心微蹙,“你是不是舔掉了血凝块?”

自换牙到现在,许戚第一次经历拔牙,他哪里知道拔牙后正常的状态是什么样子,更不清楚廖今雪口中的血凝块。硬要说的话,牙槽无时无刻不在渗血。

“我不知道。”许戚只能这样回答,为自己的笨拙而赧然。

“如果不是凝血块掉了,那可能是你的凝血功能不好。”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后果已经造成了。

许戚握着手里刚挂好的急诊号码,寻找起头顶的标识,廖今雪径直走向前方,回头瞥了一眼,“跟我过来。”

怔了会儿,许戚脚步不自觉地跟上去,脑海猛地回闪过一条被遗漏的信息€€€€小琴说过,廖今雪曾是第三医院的牙医。

“陈医生。”

半敞的诊室门被廖今雪叩响,坐在里屋的陈远从电脑前抬起头,看见廖今雪时愣了好半晌,急燎燎地起身,差点把桌上的文件带到地上,“小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廖今雪说:“我朋友下午拔牙,到现在血还没有止住,时间太晚了,只能来急诊处理,你今晚值班吗?”

陈远说:“再过几小时我就下班了,小林来接夜班。真是好久不见,刚才我差点以为认错人了。”

廖今雪与他寒暄了几句,都围绕工作上的事情,熟稔的语气让人一听便知道两人曾是共事的同事。站在一旁的许戚显得有些多余,他看得出来,廖今雪并不打算对他解释这个局面。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们本就没有熟到互相介绍朋友的地步,许戚不要紧地想,心情偏不受控制地往下消沉,那一撮微弱的期盼被掐灭,重回阴暗无光的地下。

急诊不是叙旧的好地方,陈远没忘记老同事这趟过来的目的,戴上手套朝许戚说:“你坐上去,我看一下情况。”

廖今雪走到一边,没有打扰陈远看诊的意思,口腔灯拉近,陈远‘嚯’了一声,“你这血也太多了,我先清理一下血块,你等会去打剂止血针,到外面坐着观察半小时,血不流就没事了。”

不知道是因为眼前陌生的牙医,还是某种不好的预感,许戚惴惴不安:“如果没效怎么办?”

陈远说:“那就只能缝针了。”

看见许戚褪去血色的脸庞,廖今雪知道他又开始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害怕,言简意赅地向陈远说:“麻烦你开单了,等会我带他去打针。”

“这有什么麻烦?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客气,他这颗牙齿是你拔的吧?”

陈远说着话,很快开出止血针的账单,廖今雪接过手里,扫看时淡淡应了一声:“弄成这样,我也要负责。”

许戚就像被一簇麻麻的电流顺着脊梁贯透全身,刚才还为缝针而惧怕的心卷进了轻飘飘的云层,很怪异,也很不着边际,时而看见廖今雪和陈远说话时的侧脸,同样隔着一层不透明的纱,怎么都碰不着问题的根源。

原来拔一颗牙齿会带来这么多副作用,就像病了一样。

晚上八点,输液室里人满为患,许戚和廖今雪坐在相邻的座椅等待止血针起效,这是许戚从未幻想过的画面。廖今雪不说话,也不像其他人那样低头看手机,任由他们之间沉默蔓延。

许戚按着手背上的纱布,试探地开口:“你怎么认识这里的医生?”

“我在这个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小琴没有告诉你吗?”

许戚好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廖今雪继续说:“她经常对病人讲这件事情,因为心理作用,人们对医院总是比对诊所更加信任。”

原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许戚为自己最开始的猜疑红了耳廓,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她告诉过我,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在医院工作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辞职去诊所?”

廖今雪顿了一会,回答稍显冷淡:“因为一些私人原因,医院不太适合我。”

许戚不自觉按重了手背,“这样。”

话题又断在了半截。

每一次聊到廖今雪自己的事情,他都会清清楚楚地提醒对方规避脚下的红线,这条线外,他能体贴得让人迷失自我,可即将触碰到,他又能冷漠地拒绝对方更进一步。

廖今雪的客气是假的,礼貌也是假的,唯有那股最令人心烦的居高临下是真的。许戚确信迄今为止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廖今雪的真面目,无论是曾经的杜澜,现在的陈远,廖今雪身边的同事,朋友...没有一个看见的是真正的廖今雪。

谁让廖今雪伪装得太好,偶尔几个瞬间,把他也差点骗了过去。

陈远重新检查一遍许戚的牙槽,摇了摇头,“缝针吧,你的凝血功能太差了。”

许戚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还是落到耳边,陈远说完就去准备缝合需要的材料,看起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廖今雪开口:“拔牙的创面很小,缝两针就够了。”

这种时候,廖今雪的话也很难起到安抚的作用。许戚当然不会反抗,这里是医院,他清楚必须要听医生的建议,可心理建设迟迟没有搭建好,他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躺上椅子,接受今天第二针麻醉。

紧张的时刻,许戚手里总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刚才他一直攥着挂号单,去打针的时候扔进了电梯前的垃圾桶。现在手里空空如也,他只能胡乱地扯住衣角,抬起时手指突然碰到掌心的轮廓,带着不属于他的体温。

许戚的眼皮颤了一下,被口腔灯的强光模糊了视野,隐约望见廖今雪开合的唇,对他说了一句话:“别害怕。”

心隔着那层纱被重重揉捏了一下,本该是疼的,可被一股酸涩冒名顶替。

又来了。

不让他越过红线,还偏偏每次都要装出体贴,他没有见过比廖今雪更加虚伪,可恨,惺惺作态的人。

作为报复,许戚死死地握住廖今雪的手,他想,也该让廖今雪疼一会。

第19章 不要对我毫无防备

这个晚上,许戚睡得并不安稳,身上仿佛压着沉甸甸的铁块,时而发烫,时而坠入冰窟般发冷。

客厅传来梁悦离家的动静,比闹铃更有用。许戚模模糊糊地醒来,感觉只睡了半个小时,窗帘泄进来的阳光却提醒他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许戚顶着沉重的脑袋坐起来,咳嗽了几声,干哑的喉咙被异物摩擦,撕扯着声带。他摸了摸烫得吓人的额头,身体像披了一层火燎过的壳,里面的血肉还是冷冰冰。

发烧带来的恶心和乏力,许戚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了。

从昨晚到现在,他的头一直没有停止过疼痛,碍于拔牙的威力,这种不适感被暂时压制,此时报复性地一股脑涌了上来,带着快要烧掉他理智的灼烫。

至少他现在不用向公司请假,也用不着去医院开什么证明,许戚苦中作乐地想。他强撑起忽冷忽热的身体烧了一壶热水,等待的时间里测量了体温,38.5度。

是因为拔牙时出的那层虚汗,还是创口发炎了?

许戚不想再跑一趟医院,以前每次生病,陈芳都会让他先忍一忍再说,除非到实在忍不下去的地步,医院是最下等的解。他已经习惯接受这套治疗方案,就像一种心理暗示,再怎么难受,忍过去就好了。

柜子里翻找很久,许戚没能找到还没过期的退烧药,他喝了一杯热水,又躺回床上,睡到半梦半醒时,放在床头的电话吵起来,许戚摸到后接起,“喂?”

对面静了一会,廖今雪的回复裹挟在沙沙的电流音里,显得有些失真:“你的声音怎么了?”

“起床的时候喉咙哑了。”

许戚迷迷糊糊地说,如果这时对面问的是银行卡密码,脑袋烧晕的他也可能会直接说出来。

两句话的功夫,廖今雪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的根源,“你发烧了吗?”

“有一点,”许戚翻过身,浑身骨头都在咯吱咯吱的疼,他终于把电话那头的人和廖今雪对上,心像被敲了一榔头,嗡嗡的震,“你打给我有事情吗?”

廖今雪回答:“我想问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刚才给你发了微信,你没有回。”

感觉很不好。

许戚一声不吭,电话两端的人都毫不意外地感受到这个答案。

廖今雪继续问道:“烧到几度了,你量过了吗?”

“38.5度。”

“这个温度不吃药降不下去,你现在身边有药吗?”

“没有,家里就我一个人,”许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调这个,半张脸埋进枕头,吸了吸鼻子,“药都过期了。”

这样的话和昨天被他删除的聊天内容没有区别,都像在矫情地博取同情,期待对方给出想要的答案。许戚乱糟糟地放空了几秒,他想要廖今雪给他什么样的回复?

半晌,廖今雪清冷的嗓音贴在耳边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买点药送过来。”

“...好。”

廖今雪挂断了电话。

许戚把家里的地址发过去,得到廖今雪一句‘嗯’,没有了下文。许戚怔怔地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手机滑到床上,钻疼的脑子里全是廖今雪最后那句‘送过来’。

如果廖今雪发现房子里梁悦居住的痕迹,该怎么办?

许戚的慌张好像起起伏伏的海浪,一会把他淹没到窒息,一会缓缓退潮,来回几下终于回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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