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办法让廖今雪围着他的想法转,也没有办法改变廖今雪,就连去哪里这件小事,难道也要一直迁就吗?
许戚想起廖今雪今早那副冷淡的口吻,胸口堵得发闷,违心地说道:“今天天气好,多走一点路也没有关系。”
廖今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能走得动吗?”
这话好像有什么别样的歧义,许戚的耳廓烫了一下,说道:“当然可以,寺庙里不是经常有人算命吗?我也可以去算一卦。”
他说完扯了一下嘴角,只是笑得并不好看,说的玩笑也不好笑。
廖今雪放在桌上的手指抽动了一下,转瞬即逝,“随便你。”
许戚完全是因为赌气才做了这个决定。
半个小时候后,出租车将他们送到山脚下,许戚看向一望无际的石阶,两条腿已经开始打颤。
他有些想要说‘算了’,找个理由回酒店继续呆着,一转身,廖今雪已经迈上了第一阶台阶,还在偏头问他:“不走吗?”
那副神情,更像在反问他‘不是你要来的吗?’。
许戚知道逃不掉了,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狭窄的台阶并不能够容纳两个成年男人并排走,他比廖今雪落后一个台阶,步伐有时会不小心擦过。
不管昨晚做得有多过火,穿上衣服,他们又变回了若即若离的关系,稍微碰到哪里都像是一种冒犯。
“小心。”
石阶陡峭,许戚脚底滑了一下,走在前面的廖今雪稳稳地扶住他的手臂,肌肤触碰到的刹那,许多来自昨晚更加难以启齿的画面划过脑海。
许戚触电般收了回来,说了一句‘谢谢’。
这个插曲没有带来什么波折,除了剩下的路程,廖今雪的目光偶尔会落到地面上交叠的两道影子,随着叶缝透出的太阳光线,影影绰绰。
周末的缘故,寺庙里很多过来祈福上香的游客。最先入目的是售卖各式香囊,蜡烛,还有佛珠手串的小店,走进庙里,更像来到一处弥漫檀香的旅游景点,作为观赏是差了一点,但散步却刚刚好。
庙里种着很多参天老树,枝叶随风摇曳,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沙沙的低响。
许戚如愿地看见了挂着‘解签、算命’标签的摊子,可早已没有来之前那种可笑的想法。
真的去算一次又能怎么样?没有人能告诉他具体该怎么做,又该怎么去做选择。
“以前这里没有那么多游客。”廖今雪望着在庙前烧蜡烛的人们,平淡地说了一句。
许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经常来这里吗?”
“以前考试前会过来拜一拜,当作心理安慰。”
“你还需要这种安慰吗?”许戚不太相信,下意识地问。
廖今雪不知想到什么,无声勾了一下唇角,更像含有某种自讽的意味。
他没有正面回答许戚的问题,说:“这里的平安符很灵验,你可与去求一个来。”
许戚抿了一下唇,没有继续追问上个问题,“你以前求过吗?”
廖今雪说:“求过,但这也是一种自我安慰。”
来都来了,这样的想法大概存在每个人心中。今天是许戚第一次,大概率也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寺庙,空手而归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廖今雪的提议很好地补上了这个空缺。
求符的人不少,许戚和廖今雪排了一会队才走到最前面。他没有忘记为新婚夫妻和良叔三人各求一枚平安符,最后才轮到自己。
“这个能许愿吗?”走出来以后,许戚忍不住问了一个有点傻的问题。
廖今雪眼尾往下压了一点,乍一看像是在笑,但是他没有嘲笑许戚的想法,说道:“你可以试试看。”
人看见流星要许愿,吹蜡烛的时候要许愿。许戚捏住小小的平安符,在听惯了人们心愿的寺庙里,这个时候忍不住想要许愿的他应该也算不上幼稚。
“你许了什么愿望?”
睁开眼,许戚把平安符小心翼翼塞进了口袋,“不能说。”
廖今雪以为他是怕愿望不灵验,走在前面,“平安符本来就没有这种功能,你不说也不会实现。”
真会破坏气氛。
许戚绝对不会告诉廖今雪,他刚才没有许愿,而是在做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也许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动摇,只是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低头去看,不再逃避。
是要维持和梁悦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继续粉饰太平。
还是选择一条截然相反的路,走向廖今雪。
闭上眼的几秒,许戚的脑海依旧一片混乱,有梁悦模糊的脸,日夜疲倦的争吵;也有夜空下廖今雪印上来的吻,无法抗拒的蛊惑。
廖今雪回过头,看着一直停在原地的许戚,又是一阵风,沙沙的树叶演奏起不为人知的乐章。廖今雪的身影矗立原地,淡然的一瞥仿佛穿透他们之间空白的十年,刺破皮肉,镌刻进许戚的心底。
“怎么了?”
“…没什么。”
许戚迈开脚步,朝廖今雪走了过去。
他知道,答案已经浮现。
第29章 温暖的雨幕
晚上,许戚把求来的平安符送给了赵光阴的新娘,包括了良叔的那一份。第二场宴席不如昨天那么铺张,大家坐在一块喝酒谈天,席间充斥着酒杯筷子碰撞的叮当响,一直持续到深夜。
按照许戚本来的计划,他打算在散场后坐最晚一班高铁回宁城。这一路来的住宿费都由赵光阴承包,许戚已经很不好意思,没有理由再麻烦人家一晚。
快要散席时,同桌有人出去抽烟透气,回来后说起外面似乎下雨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很多人的计划。
早晨还艳阳高照,晚上这场大雨来得没有一丁点预兆。家近的人陆续坐上私家车离开,其余家在外省,为了婚礼特地赶过来的宾客都在和同伴商量该怎么回去。
没有人愿意冒着大雨深夜赶路,他们决定多住一晚,等明天一早再离开,自付多出来的房费。
许戚隔着酒店大堂被水晶吊灯映得通亮的玻璃,急湍的雨线织成一堵天然的屏障,拦截前路。雨水溅在门口的棕榈树和水泥路道上,散开的腥味比河水还要难闻,带着浓烈的侵略性攻击许戚的神经。
让他顶着暴雨离开,等同于让一个文盲阅读,都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许戚往外匆匆瞥了一眼,已经满脑子都是赶紧上楼。这种症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好转,反而持续性加重,有时还会伴随头晕和恶心。
比如现在,他已经有点头昏目眩。
一抹身影兀然挡住了许戚飘忽的视线,一同遮盖倾盆的雨幕。廖今雪手里拿着房卡,“我查了天气,雨可能要下一整晚,先回房间再说。”
许戚回了句‘好’,心不可控地晃了一下。
如果明天再走,那就意味着他要和廖今雪在酒店里多呆一晚,就在发生了昨晚那些事的同一个房间。
许戚说不上来心底的感觉,不像完全的羞耻,也不像完全的尴尬,似乎是一种有别于负面情绪的全新感觉,有些轻飘飘。
回到房间,廖今雪拿上浴巾进卫生间洗澡,许戚坐在床边,给梁悦发了两天以来第一条短信,告诉她因为天气,他要等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打出这行字,许戚的呼吸莫名屏得很紧,明明这算不上撒谎,可他还是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不知道梁悦曾经欺骗他时是什么心情,至少他现在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骗人也需要天赋,这一点上,他连入门都没有摸到。
水停了,廖今雪从浴室里出来,除了四周弥漫的雾气,长衫长裤把他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许戚收起手机去拿换洗的衣服,暗自腹诽廖今雪不是有衣服穿的吗?
那今天早上为什么还要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这种问题许戚只敢在心里问问,胡思乱想地洗完澡,廖今雪已经躺在一侧的床上,低眸看手机。许戚慢慢挪过去,坐到床边,然后抬起一条腿躺了上去,给中间留出了至少还能容纳一个人的空隙。
“你要睡觉了吗?”廖今雪问。
许戚还一点都不困,但违心地回答:“我一会就睡。”
“睡前告诉我,我关掉床头的灯。”
“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房间里只能听到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经过玻璃的过滤,模糊,很不真切。
许戚看了一眼手机,半小时过去梁悦还没有回复,这个时间她一般不会睡觉,但想到来之前闹得那场不愉快,不回消息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明天早上你想几点回去?”廖今雪浏览购买高铁票的页面,询问许戚的意见。
许戚说:“都可以,只要雨停了。”
廖今雪滑动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雨水也不行吗?”
“什么?”
“除了河水,雨你也不喜欢吗?”
‘不喜欢’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许戚知道廖今雪是想给他保留最后一点面子才这么问。他张开嘴,过了几秒才发出声音:“不行,有味道的水都不行,闻起来...会头晕。”
这是许戚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件事。
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对水龙头里流出的自来水都感到恐惧。那个时候他还在上小学,不懂要怎么表达这种情绪,每当陈芳在厨房里做饭,传出来的水流声都会让他坐立不安,没办法拿稳铅笔写作业。
记得有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和陈芳描述了这种虚幻的恐惧。陈芳听完,认定这是许戚不想写作业而找的借口。
后来,也许是发现许戚一直没有好转,陈芳带他去了一次医院,检查完所有指标,结果显示都正常。医生委婉地建议他们可以去儿童精神科看看,但陈芳只能够看见白纸黑字写着的‘正常’。
她觉得许戚一点毛病都没有,只是小孩子瞎矫情,长大了就会好。把他带回家后就再也没有提去医院的事情。
许戚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关心。这种漠视是比故意更尖锐的一把长刀,长年累月地磨平了他对陈芳的依恋和最后一丝期望。
许戚也记不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克服掉对水流的恐惧,可能小时候的他还有一股原始而天真的勇气。但是后来,他已经定了型,好比一个陶器从坯子开始就捏错,无论在外表描上多少层花纹,费多少心思,烧出来后依然是一个扭曲难看的瑕疵品。
记忆随着廖今雪的询问仿佛走马灯闪过脑海,除了那句简短的‘不行’,其余许戚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这些事情是该被藏起来的,因为丑陋,没有人喜欢听别人吐难闻又无趣的苦水。他甚至都没有完整地告诉过梁悦,她只知道他因为许诚的离开而受到很大打击,但不知道这个打击到底代表了什么。
雨点劈里啪啦击打窗户,声势比刚才更大。廖今雪没有问‘为什么’,这在成年人的字典里是一句不够礼貌的话,更重要的是,代表关系的越界。
他不用急于一时。
“你有没有想过解决的方法?”廖今雪换了一种问题。
许戚望着天花板,无声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想过,但也只是想想,还没到影响生活的地步,应该也没有必要专门去解决。其实只是一个小问题,习惯了就没事。”
连谎言也那么拙劣。
廖今雪所想的一切仅存于幽深的心底,丝毫没有表露在脸上,他把关闭了的手机置到床头,“你要睡了吗?”
许戚觉得差不多该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也许廖今雪根本不想听,“嗯。”
房间骤然沉入一片黑暗。
清醒的状态下,和廖今雪躺在一张床上的感觉更加难熬,每一声呼吸,每一下翻动,都会清晰地传进许戚耳里。
即便不是刻意,最后也变成了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