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自控 第36章

靠在楼道灰乱的墙上,他扶稳被打歪的眼镜,所有的镇定,冷漠...忽然间分崩离析,像碎了的瓷器,再也拼不成原本的样子。

许戚的眼泪不受控地从镜片底下滑落,沾湿了没有血色的抿紧着的唇,下巴,还有衣襟。

为什么要哭?这个下场从他跨进这扇门前就已经预见。

也许是因为心底仍旧怀揣一丝期望,以为陈芳会真的会在乎他的感受,哪怕只有短短一句话。可希望无一例外地落空。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陈芳都会在听见‘许诚’的名字后突然失控,把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模糊的视野中,许戚似乎能透过泪水看见楼梯口许诚瘦小的身影,像幼时和他玩捉迷藏一样,时现时灭。

他不能恨许诚,因为这个世界上人死后只能被缅怀,绝不能被恨;他也不能恨陈芳,因为陈芳是他的母亲,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给了他丰衣足食的生活。

他能恨的只剩下自己,这么多年来,这已经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许戚抹掉眼泪,低头划开屏幕,是廖今雪的消息。

回家之前,他告诉了廖今雪要把和梁悦离婚的事情告知家里,廖今雪没有发表看法,只是让他和父母好好谈谈。

廖今雪:谈好了吗?

泪水又遏制不住地涌出眼眶,弄花了屏幕,只是这回不再承载悲伤,许戚像刚吞了一口没有熟的酸枣,呛人的酸涩堵在鼻腔,忍不住扯起一边的嘴角,往上翘了翘。

还好,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十年前廖今雪站在岸边伸手把他拉了上来,现在,廖今雪又一次出现,再次救下了困境中被抛弃的他。

他还不是一无所有。

第39章 一直在一起

许戚没有把家里发生的种种告诉廖今雪,只说全都解决好了,下意识地掩盖了一地狼藉。

好在,廖今雪没有追问,发完那句短信就不再提起有关这件事情的只言片语。

诊所的工作说忙碌也算不上忙碌,除了周六日,上班和休息时间都很规律。许戚从小琴那里了解到廖今雪的工作时间表,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便掐着时间发短信,问廖今雪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一周里面,廖今雪有时答应一两次,大多数时候都拒绝。许戚怕他觉得烦,小心翼翼地控制追问的频率。

午休时间拢共两个小时,其中能见到廖今雪的时间只有一半的一半。

许戚把公寓钥匙复制了一份交给廖今雪,用的理由是万一钥匙丢了,能有一枚备份。很烂的借口。

他知道自己那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也许早就被廖今雪识破,只是为了保留体面,谁都不说破。

钥匙收下了,可廖今雪注定不会按照许戚所期望的那样去做。

依旧是隔着层窗户纸般朦胧的关系。他们会互发短信,一起吃饭,也会做出很多逾越‘朋友’这层关系的亲密举动。但却从来没有牵过手,没有任何口头上的承诺。

如果不是拍摄工作渐渐多了起来,许戚也不知道要怎么排解这种一直没有实感的诅丧。

脖子陷在处决台,上头悬着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刀。

第一次写真得到了不错的反馈,征得女孩的同意后,许戚挑选了几张成片发布到网上。

也许是封面的照片足够亮眼,也可能因为加了热门标签,这条博文得到了超过预期的流量和转发,先前的好几倍。

良叔知道后比他还要欣慰。许戚则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比起风格强烈且抽象的风景照,大多数人的眼球更容易被简单直观的美所吸引。

照片发出去后,除了杂七杂八的信息,约拍纷沓找上了门。

许戚每天点开私信头都要大上一圈,他一个人,精力有限,前期的准备工作、正式拍摄、后期的修图,这一套流程下来就要用掉小半个月的时间。

他不得已拒绝了很多人,纵使这样,时间也排得满满当当。

拍摄工作一旦忙起来是真正的毫无规律,遇上吹毛求疵的客人,许戚常要花费比预计长几个小时的时间。也是因为种种不确定因素,和廖今雪见面的时间一再缩水,有的时候,消息都没有办法及时回复。

连续三天都没能约到和廖今雪一起吃饭,许戚做好准备拨通了电话。接起后,廖今雪的声音透着不意外,略嘈杂的背景音慢慢来到一处安静的地方。

“怎么了?”

“你明天有空吗?”许戚乍听见廖今雪的声音,喉咙微紧,顿了片刻才把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拥有廖今雪工作表的他其实已经知道这句话的答案,还要多此一举询问,是担心如果太笃定地抛出邀约,廖今雪会用其他理由拒绝。

等待了一两秒,如同几小时一样漫长。廖今雪回道:“有空。”

许戚好似听到天籁,为了防止后面跑出‘但是’,迫不及待地接道:“明天我能过来找你吗?一起吃个晚饭。”

“餐厅在哪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我先过来接你,白天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转转,趁天气好。”

一句‘约会’,掩盖的倒冠冕堂皇。

许戚在保密这件事上的态度意外强硬,另一头的廖今雪靠在诊所的窗边,望着楼下过往来回的车辆,语气停顿了一会:“知道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害怕廖今雪反悔,许戚匆忙挂断了电话。

‘嘟嘟’响了两声,视线移到暗下来的屏幕,小琴在身后连叫了两声‘廖医生’,廖今雪终于直起身关窗,把手机放进口袋。

车准点停在廖今雪家楼下,陈旧的车内装饰在廖今雪坐进来后衬托得哪哪都配不上。许戚一路都在盘算是不是该换辆车了,不知不觉来到目的地门口。

隔着车窗玻璃,廖今雪看向游乐园里五颜六色的设施,迟迟没有解开安全带。许戚拔出车钥匙熄火,转过头道:“可以下来了。”

“游乐园?”廖今雪念这三个字的尾音上翘,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出于窘迫,许戚的耳根烧得慌,还没有被问就先解释起来:“有客人送了我两张券,下个月就要过期了,你要是不想玩,在里面随便逛一逛也可以。”

当然是骗人的。

一周前,许戚给一对情侣拍摄写真,被迫看了一整天的打情骂俏。回去后,他本来已经睡下,又鬼使神差地爬起来搜索起‘约会’,一众地点里,有关游乐园的回复牢牢吸引住了眼球。

许戚掺杂了私心,他想看见廖今雪更多的笑。

听完这个到处是巧合与破绽的解释,廖今雪没有选择问下去,解开了安全带,和许戚一起下车。

园里到处是约会的年轻男女,不乏带小孩的家长和乌泱泱结伴的朋友,很少有许戚和廖今雪这样两个男人的组合。呼啸的过山车每隔几分钟就传来厉耳的尖叫,幼稚欢快的音乐充斥整片游园,和两个走在一起的成年男人十成十的不搭。

“我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但是已经没有印象了,后来看见照片才知道这件事。”许戚的目光被套在玩偶服里的人吸引,小推车上,无论爆米花还是饮料罐都印着卡通图案。

一切对他来说都太幼稚了一点,但周围的氛围在告诉这里每个人:今天的幼稚允许被原谅。

廖今雪说:“我从来没有去过游乐园。”

“一次也没有吗?”许戚转过头,有点诧异。

“小时候没钱,游乐园的门票太贵,我爸不会带我来这种地方,他自己的债都快还不清。”廖今雪也看向道路两旁充满童趣的摊位,是陌生的,记忆里寻找不到这样漂亮明艳的色彩,供他像其余人一样沉浸在回忆。

许戚雀跃的心情一下子被打回原形,嚅了下唇:“对不起...”

他只是想要廖今雪能开心一点,不想触及他的伤心事。

“我没有指责你。”廖今雪说到一半,过山车碾压轨道的重响伴随疯狂的叫声盖过园内音乐,许戚不由得抬头看去,吞了一下口水,廖今雪的声音从旁响起:“要去玩吗?”

许戚最畏惧的就是这种绝对的速度和刺激,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改为‘好‘。

如果坐在身边的人是廖今雪,一切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才怪。

从过山车上走下来,许戚的脚步几近悬浮,他戴上存放在工作人员那里的眼镜,直奔最近的长椅,坐下来缓和惨白的面色。

廖今雪说了句‘等我一下’,到旁边的摊位买了瓶水,瓶身上还印着游乐园的卡通图标,递给许戚。

“哪里还难受吗?”

“没有,我只是被吓到了,”许戚喝了口水压惊,声音还带点颤,“速度太快了,我怕安全带不牢,下一秒就被座椅甩出去,坐的时候只顾想这个。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廖今雪坐在长椅的另一端,想了一会,“叫声有点吵。”

叫声...好吧,许戚刚才也贡献了不少。

他默默把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你下面想玩哪个?”

“不用再休息一会吗?”

“不用,我已经好了。”

廖今雪扫了一圈人满为患的队伍,没有给出答案,许戚的目光被其中一处牢牢吸引,想到搜索帖子里说的‘情侣必玩十个项目’,鼓足勇气,指给廖今雪看,“你想玩那个吗?”

“你确定吗?”廖今雪看清手指的方向,挑眉问道。

许戚犹豫几秒,随后点了点头。

鬼屋的入口依稀能听见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许戚的神经被这些叫声推得一跳接一跳。

队伍慢慢排到了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抱着赴死的决心,许戚跨进鬼屋的门。

一行队伍里总共十人,他和廖今雪走在最后。周遭除了幽绿的暗光和墙壁上人为制造出的血手印,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全部人按照头顶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前行。

“啊啊啊!”

突然冒出的鬼吓得前面的人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许戚还什么都没有看清,先被尖叫给吓了一跳。肩膀忽然被一条手臂有力地搂住,没等反应过来,耳侧传来廖今雪的低响:“不要乱跑。”

许戚心跳加快一拍,肩膀上的温度随松开的手淡了下来,顷刻间,少了点什么,心被抽丝剥茧般一阵空落。

叫声此起彼伏,再可怕的鬼屋都没能夺去许戚挂在廖今雪身上的注意。过道很窄,他晃动的手偶尔擦过廖今雪的手背,残留的温度时断时续,在黑暗中无声地滋长。

许戚身后被人拉了一下,回过头,猛地映入张惨绝人寰的鬼面具,他本能地一把抓住廖今雪的手,叫声卡在喉咙里。

“别看。”

廖今雪抬起另一只手遮住许戚的眼睛,几乎把他半搂进怀里,以保护的姿态。

直到扮鬼的工作人员退开,许戚眼前的那只手才落下来,随之消失的包括一瞬间的心颤,他低声对廖今雪说:“谢谢。”

剩下半程每隔一段路就要来一只企图吓他们的鬼,许戚和廖今雪相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就这么紧紧地牵着,出口的黑布缝隙泄进些光亮,走出鬼屋前,两只手默契地松开。

这股温度顺着掌心的纹路和皮肤,一路停靠在许戚心口的最深处。

最刺激的两个项目玩好,许戚又和廖今雪玩了几个其他相对温和的设施,但他实在想象不出廖今雪坐在碰碰车或旋转茶杯里的样子,于是一路闲逛,手里拿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有游乐园的纪念勋章,冰淇淋甜筒,还有许戚打气球赢下来的一枚小鸟挂坠。

完全是胡乱瞎打了一通。但他运气不错,真的中了好几个,最后他在墙上众多五颜六色的毛绒玩偶里,纠结地选择了一个很不起眼的灰色小鸟吊坠。

许戚把赢来的礼物献宝一样送给了廖今雪,廖今雪看了一会儿手心里毛茸茸的小鸟,说完‘谢谢’就放进口袋。大概是觉得幼稚,根本没有挂在手机上的打算。

时间一晃而过,天色暗了下来,游乐园亮起的霓虹灯点亮半片夜空。许戚看了眼刚才路上随手拿的宣传手册,每晚八点,游乐园会准点放烟花秀,很多人都为了等待这一刻,留在园内迟迟不走。

从主题餐厅里出来,许戚被不远处缓慢旋转的摩天轮吸引,那成为了园内此刻最明亮、最耀眼的设施之一。等待烟花秀的人们围满游乐园中央的空地,许戚和廖今雪挤过人群,排队坐上摩天轮。工作人员为他们关上舱门,小小的座舱缓慢地攀升。

“到最高点应该可以看见整个宁城。”许戚靠在窗户边俯瞰游乐园,伴随升起的高度,半个宁城的风光都被收纳眼底。

单独一束光是寂寞的,可当整座城市的光都汇聚在眼底,这一刻的壮丽很难用语言描述。如果此时手里拿着相机,许戚一定会用镜头记录下来。

廖今雪顺着他的视线,注视越来越遥远的地面,城市里无论是繁华的,幽暗的,还是庞大的,渺小的,都成为视野里一枚黑点,“很漂亮的风景。”违心地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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