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自控 第51章

直到手下的人连动都快动不得,廖今雪转了转僵硬的五指,松开蒋明被扯到变形的衣领。

“叫救护车。”

廖今雪漠然地睨着蒋明面目全非的脸,一旁的赵斌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拨通了120。

这时,终于有反应过来的女人尖叫出声,近距离围观的几人都软了腿,但是没人敢上前阻拦。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廖今雪用桌布擦干沾了血的手,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蹲下来放在蒋明身上。

“要医药费就打上面的号码。”

廖今雪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冬日的阳光披在肩上,附着冰冷的皮肤。廖今雪扫过装点圣诞彩灯的街道,头顶融融的暖阳,祥和与宁静包裹着他,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体验。

他做了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对待蒋明,最有效的办法只有武力压制,没有什么好说,和这种垃圾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他的时间。

但是报复之后,应有的快感没有如期而至,反而被一寸一寸缠绕窒息。他不明白到底在愤怒什么,害怕什么,隐隐有一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心头提醒,这是一场失败透顶的报复。

廖今雪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丑陋蜿蜒的疤刺入眼帘,上面沾了没有擦干的血,还在不停发抖。

他想见许戚。

第59章 好久不见

“尊敬的各位乘客,从宁城飞往延城的CA1507航班已经开始检票,请带好随身行李物品,依次排队登机......”

许戚攥紧薄薄的机票,提起背包加入朝登机口涌向的队伍。熙攘的单向通道不允许他回头,许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长长的登机桥,人头攒动,通往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两侧遮光板敞开,许戚遥遥瞥见对面跑道上一架正准备起飞的客机。飞机播报没完没了地重复,旅客鱼贯而入,许戚突然生出一种此前从来没有过的平静,一直失踪的实感,在即将离开地面的这刻落了下来。

“先生,飞机马上要起飞,请把手机关机或调至飞行模式。”

空姐一排排通知,惊醒了望着窗外出神的许戚。

锁屏排列着几条软件推送和提醒充值话费的短信,没有一条拥有人情味。置顶头像的那轮月亮还和从前一样冷淡地看着他,本该漾起的波澜却彻底淡了。

没有了期待,也没有失望,他再也不想自己的情绪被另一个不在乎他的人随时左右。

廖今雪说他心甘情愿,可惜后面还有一句廖今雪不知道,他不会心甘情愿地犯一辈子贱。

许戚划到最底,醒目的红色提醒每一个想要按下它的人这样做的后果,他没有犹豫,删除,确认。

简简单单两个步骤就能抹去廖今雪留在这个手机里所有的痕迹,如果记忆也能被这样轻而易举去除,也许这一刻,他就能忽略心口一瞬间的抽搐。

飞机最后一次播报结束,气压与失重的双重作用使许戚耳鸣,机场逐渐成为一个越来越小的点,接着是整个宁城,它们全都变成了一个即使回头也看不见的存在。

两个月时间在延城这座繁荣的城市里恍若转瞬之间,圣诞,跨年,时间跨过一个一个名为节日的结点,它迷惑每个人的眼睛,捕捉不到流逝的那个瞬间。

许戚见到了唐风口中的师傅,老头子和良叔那种嘴硬心软的性格迥然不同,严格地提供专业指导,平日里爱和年轻人开玩笑。课程其实更像是一种历练,没有特定的课堂,带着摄影机走到哪里,拍到哪里,他也就教到哪里。

这种规律而新鲜的生活渐渐让许戚尝到一种步入正轨的安稳,偶尔恍惚想起宁城,廖今雪带来刻骨铭心的痛苦也变得模糊不堪。最开始几个夜晚,他经常躺在短租来的卧室床上透过窗纱对着月亮难以入眠,后来好一点,那些变成了梦里的碎片。新的伙伴,新的环境,周遭在告诉他以后会更好,他也必须要有相信这点的勇气。

“许哥,我发现你最近心情不错。”

贺文诚涮下一片羊肉进热腾腾的锅里,冒出的白雾扑在他干净帅气的脸上,笑容里透出年轻人特有的狡黠,看着不坏。

“为什么这么说?”许戚眼镜被火锅不断往上窜的热气沾染,索性摘下来放到桌子内侧,避免被路过的食客撞掉。

“刚才出租车上,你跟司机聊天的时候我连话都插不进去。”贺文诚模仿起语气来像模像样:“还记得大家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说什么你都只会答‘嗯’‘对’‘是’,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嫌我话痨,后来才发现你对谁都那样。”

“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许戚没否认,但也没有全盘托出实话,佯装认真地开了一句玩笑,“不过你话痨是事实。”

贺文诚忍不住噗嗤一笑。

初到延城的事情已经需要用‘记得’做开头,许戚突然发觉时间原来这样的快,和眼前的烟雾一样交换着升腾,一缕又一缕,“天气冷的时候吃点有热气的食物会心情好,你的肉熟了。”

贺文诚手忙脚乱地把舒展开的羊肉片捞回碗里,嘴巴没有闲着:“我刚才也是这么和小苗说,火锅要多几个人吃才热闹,可她们非要先去纪念碑那里看看。”

“她们去那里干什么?”

“为明天拍摄踩点,师傅知道了肯定又要专门表扬她俩。”

许戚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顺势提议:“那我们吃完也去看看,反正离这里不远。”

这正对贺文诚的意,一点没有犹豫:“行啊,说不定还能碰上她们。”

这趟跟来学习的总共有六人,不算多,但也不少,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学专业和摄影多少挂钩,跟许戚一样被老师或赏识的长辈推荐过来。

贺文诚和许戚在这六人里算得上异类,许戚是因为年纪,贺文诚则是半路出家,他在留学时攻读经济,回国了才发现对摄影更感兴趣,当即说干就干,和许戚一样没有学习过专业的技巧。

但贺文诚性格讨喜,长得又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审美,不一会就成了团队里人缘最好的那个。最开始几次拍摄作业,许戚帮过他一两回,接触后发现他们性格南辕北辙,但很谈得来,贺文诚便一口一个‘哥’跟在他身后了。

从火锅店里出来,门口正好有几辆出租车开过,贺文诚跑上前拦住一辆,报出了纪念碑的地址。这在延城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吸引大批人过去的不是纪念碑本身,是通往山顶小路沿途一大片红梅。

冬天的时候常有人过来拍照赏梅,到了以后,许戚被这满山的玫红色勾住眼球,贺文诚发出一声感叹:“这景色,就算拿脚拍也丑不了。”

有点夸张,但许戚感觉说的一点没有错,“要走上去看看吗?”

“走走走,小苗她们应该就在山顶。”贺文诚一溜烟地登上台阶,供出那句万能的台词:“反正来都来了。”

两个月的时间,许戚跟随师傅和团队里的伙伴游遍了延城大大小小的景点,但每次到新的地方,心底仍旧会有所触动。

沿途梅花落下的花瓣铺满陡峭的石阶,层层叠叠艳丽的红,叫人不忍心踩上去。顽皮的小孩不懂,好奇心又重,专门在上面蹦蹦跳跳,后面的妈妈怎么叫都拉不住。

“小彦,小彦,别跑了,小心台阶。”

男孩这一跳撞到了许戚的膝盖,还好许戚走得慢,弯腰扶住了差点摔倒的男孩。女人急忙上来牵住自己孩子的手,感激地对许戚说:“谢谢你,小彦,还不快向哥哥说谢谢。”

叫做小彦的男孩扒着妈妈的腿,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压不住顽皮,大声喊道:“他才不是我哥哥!”

女人面露难色,“你这孩子…”

许戚顺势递台阶,“没事,小孩顽皮点很正常。”

话还没说完,男孩一边嘴里喊着要找哥哥,一边继续往上蹦跳,女人来不及和许戚说抱歉,挎着包焦头烂额地跟上去,看的贺文诚是直摇头。

“小孩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物理武器。”

许戚说:“等你有自己的小孩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不会有这么一天,我才不会要小孩,”贺文诚活像是听到诅咒,一退三丈远,“我不想我的生活变成恐怖片。”

“有这么可怕吗?”许戚走得慢,边爬边给后面上来的游客让路,听贺文诚的口气好像颇有余悸。

“我有个表弟,比刚才那个男孩还要捣蛋,每次他来我家必须要先把房间锁好,不然我一柜子的模型绝对惨遭毒手。”

贺文诚生在一个富足的大家庭,每次聊起家里都有说不尽的话题。剩余的脚程很快在谈天中消磨,可惜上去后没有看见本该在这里的苗芸与谭真真。

“就这么点时间,她们不会已经走了吧?”贺文诚口中抱怨,手上正诚实地发去消息。

山顶纪念碑旁的梅花比沿途开的更加艳丽,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刚才撞到许戚的男孩也在这里,牵着妈妈到处乱跑,惹来游客被打扰到的注视。

许戚观赏山后的风景,一路爬上石阶的倦意慢慢放空,以至于没有在那男孩扑向一个人时,做出反应。

廖今雪低头看着抱住自己小腿的男孩,刚才无法无天的小恶魔此刻成了一只乖巧的鹌鹑。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廖今雪似乎有所感应,突然抬起头,和许戚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白甄霞终于追上小彦的步伐,怕惹了廖今雪不开心,上气不接下气就开口:“我,我拉不住小彦,他第一次来这里,玩的太兴奋了,你不要…”

她说着注意到廖今雪的视线凝在某处一动不动,顺势看过去,惊喜道:“咦,是刚才扶了小彦的那个人。”

许戚立在原地没有动,一切归于静止,贺文诚打完电话回来,泄气地说:“小苗回去了,她刚才在山脚下看见我们,还笑我走得慢,我们看完也回去吧。许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许戚撇开头,声音有点哑,余光中瞥见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刚才没有来得及道谢,真的谢谢你帮忙扶住我孩子。”白甄霞笑脸盈盈地走过来,不近看,根本发觉不了她眼尾的细纹,笑起来才有一点真实的年龄感。

许戚心不在焉,半低着双眼说:“没事。”

贺文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即发挥了他那张男女老少通杀的俊脸,替许戚回应:“举手之劳,姐姐你是和着家人过来玩吗?”

白甄霞听到这句‘姐姐’笑得捂嘴,娇俏地说:“我年纪可能都和你妈妈一样大,应该要叫阿姨,我带儿子从宁城过来旅游,快过年了,出来到处看一看。”

贺文诚顺势聊下去:“你们是宁城人?真巧,我们也是。”

“真的?你们也是过来旅游吗?”

“没有,我们在这里上课,平时有空就出来逛逛景点,不能大老远的就白来一趟,是不是?”

白甄霞赞同:“延城这边的景点都很值得一看,可惜我们就出来一周时间。”

两边聊得和谐融洽,许戚低头看着碎石地面被行人踩烂的梅花花瓣,还有廖今雪立在上方的鞋,即使看向别处余光总是不受控地落在这点,心如乱麻。

廖今雪低声问道:“不打声招呼吗?”

许戚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开这个口,浑身顿时一僵,白甄霞和贺文诚同时投来视线,他动了动唇,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好久不见。”

第60章 为什么不对他笑

贺文诚看看许戚又看看眼前陌生的男人,嗅出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息。白甄霞偏偏毫无觉察气氛间蔓延的微妙,还在问:“你们两个认识吗?”

许戚勉强扯起唇角‘嗯’了一声,廖今雪一言未发,即使再没有眼力见的人也能发现他们的视线始终没有看向对方。

白甄霞一心为能够找到和廖今雪聊天的话题而开心,“你们是同事吗?还是朋友?真是太巧了...”

廖今雪冷不丁地打断她:“不是说要去拍照吗?”

经这提醒,白甄霞猛地想起来:“哦...对,差点忘记了拍照。”

蹲在地上和石子玩耍的小彦一下蹦起来,边晃白甄霞的手臂边耍赖般嚷着‘不要拍照’。白甄霞不断让他小点声,效果甚微。

贺文诚适宜地站出来毛遂自荐:“我来给你们拍张合照吧,刚好我学过一点摄影,趁现在太阳还没有下山,拍出来的效果肯定好。”

“谢谢,那麻烦你了。”

白甄霞紧张地瞄了一眼廖今雪,似乎想让他也过来拍一张,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也没有发出。

不要说亲密,母子间的相处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要评上一句尴尬,不像是家人结伴旅行,反倒更像绑匪和被要挟的人质。

许戚从来没有听廖今雪提起他的母亲,还有这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弟弟。他想了想,又觉得可笑,廖今雪从来没有想过真正地接受他,又怎么会敞开心扉,分享自己的家庭?

没有什么面冷心热,自始至终廖今雪只有面冷心更冷。

拍照的三人走远,许戚动了一下杵在地上和石膏一样僵硬的双腿,鞋尖朝外挪。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廖今雪的双眼,他不动声色,除了一双眼睛在旁人离开后显得颇沉,“就这么怕我?”

“谁怕你?”许戚下意识呛了一句,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的用词在此刻的关系中显得不合时宜。

他们分开的时候闹得狼藉满地,没给对方留下一点情面可言。许戚想过,如果以后意外碰见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假装素不相识?冷漠?无视?彬彬有礼?每一条他都有在心底暗暗揣摩,可显然,没有一条能和当下的情形相契合。

一点尴尬,一点茫然,一点警惕,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远离,脚底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廖今雪和两个月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也是,这么短的时间能改变什么?

他看向一个人的时候习惯面无表情,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疏离与居高临下。现在比从前似乎多了一点沉郁的气质,也是因为瘦,显的眼皮上方的折痕更深邃,幽幽地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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