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骨 第17章

跟开张那一日比起来,更是门可罗雀。

柳妗妗坐在大厅的位置一边扇扇子一边打瞌睡,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更夸张,直接坐在一旁嗑瓜子聊天,好不惬意。

佟颂墨拧起眉头来,轻咳了两声,柳妗妗这才惊醒过来,连忙站了起来:“佟少爷,您病好啦?”

聊天那几个更是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去收拾瓜子壳儿,结果动作慌乱,直接撒了一地的瓜子。

佟颂墨冷眼看着,问道:“这几日没有病人?”

柳妗妗苦笑一声:“哪有什么病人啊,从我们这儿过路的都屈指可数。这年头,眼睛就算是不舒服了,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至于要到医馆里来,真有那威胁到生命的,要不就是去找中医馆,要不就是在租界的西医医院解决了,我们这医馆,在他们看来,就是个异类。”

“是啊。”有人接茬道,“佟老板,咱这……还能干下去么?”

“你们若是认真对待些,也不至于干不下去。”佟颂墨冷声道,“别人看见一屋子嗑瓜子聊天的人,还能进来么?都觉得你们不专业罢了。”

“是,我们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好几个人忙应和着道着歉。

独独最边上有个看上去十六七的男孩儿轻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地说道:“佟老板这话就不对了,您这刚刚开张,您人也不来,我们也不会治病救人的,就是个打杂的,再说了,一个客人也没有,总要找点事儿打发时间吧?”

“虎子,你可少说两句吧!”他身后一个老妇人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佟老板您可别介意,我家这孩子不会说话,他瞎说的。”

“找点事儿打发时间,大可找其他的事儿,”佟颂墨瞄他一眼,“这医馆里这么多的书,你随便找两本读读,也够你受益的了。”

那虎子眼睛一亮:“医馆里的书,我可以看?”

“自然可以。”佟颂墨道,“书做出来,本就是为了给人看的,难不成还放那儿当摆设?”

那虎子这才没继续说什么,注意力全都放到了书架子上。

“这样。”佟颂墨也不打算坐以待毙了,在这儿等生意,是等不来的,只能自己去争取,于是道,“妗妗,你去门口贴个告示,就说这三日免费坐诊,若有需要的尽可进来找我看病。”

“免费啊?”柳妗妗讶异道,“这……”

“听我的就是,”佟颂墨道,“看到是免费的,总要来点客人。”

还真别说,佟颂墨这法子有些作用,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果然来了一个眼盲的中年男人。

佟颂墨一看便知他这是白内障,领着人进了屋子里面去。那虎子在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瞧,想瞧出来点什么,奈何什么也看不到。

但只过了不过半刻,人便出来了,眼上蒙了层黑布。

病人心里头仍然杵得很:“佟大夫,我这当真遮个七日,就能视物了?”

“我这也不能给你下担保,”佟颂墨道,“但总不能比你之前更差,待七日之后,你再来我这儿看上一看便是。”

“哎,是!”那病人应道,“当真不收钱么?”

“不收。”佟颂墨说,“您回去多帮我们宣扬宣扬也可。”

“那我得等七日之后见了分晓才行,”男人憨厚的笑道,“我总不能坑了人家。”

“是。”佟颂墨点点头,把人给送了出去。

至正堂这便算是开了张了,莫说是佟颂墨,就连柳妗妗都有些开心起来。

虽说打着免费的名号,三天也只来了四个人,其中有两个还都是看风寒的,不过佟颂墨也没把病人给赶出去,一一的都看了,还开了西药。其中一个是听说他之前帮忙接断指的名声,也过来接了一下断指,佟颂墨把这几笔生意都给做了,一分钱都没收,但名头好歹是打出去了。

七日之后,佟颂墨正在屋子里坐着看书,突然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推开门往前一望,那一日看白内障的病人提着一兜子的鸡蛋,激动的迎上来。

佟颂墨一看他双眼,便知大好了不少。

病人把鸡蛋直往他怀里塞:“佟大夫,我当真可以看清楚东西了!您就是华佗在世呐!”

佟颂墨被他说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不过略施小计。”

“您是不知道,我这双眼睛吃了多少的中药,那是都没办法,越来越严重!”病人叹了口气,说,“先头我觉得您指定也不行,没想到就用那么个金针点了几下,居然就给治好了!”

佟颂墨摇头道:“还不算完全治好,你接下来还得来找我几次,还有,饮食上也需注意……”

佟颂墨嘱咐了他一圈,再抬头时发现医馆门口围满了人,全都是来看热闹的,好几个都在问那病人:“当真有用?瞎了能治吗?”

“看不清楚东西能治吗?花多少钱呐?”

“别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

“你别是他们找来的托吧?”

“€€,老婶子,您呐,爱信不信,”那男人说道,“我是一分钱都没花!你且去我住的那条街打听打听,我这双眼都瞎了多少年了,这不,今儿个一拆开黑布,能隐约看清楚东西了,就赶忙来谢谢恩人了。”

男人把鸡蛋塞进佟颂墨的怀里:“佟大夫,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能送你点鸡蛋了。谢谢您呐。”

“那……要不我把我家那个仔也叫来瞅瞅?他老说他看不清楚东西!”

柳妗妗忙迎上去:“婶子您好,您想看病呐?先在咱这挂个号!”

“搞号?”那婶子脸色一僵,“哎唷,还要挂号呐?这么麻烦?”

柳妗妗解释道:“咱这的规矩就是得挂号排队,挨着顺序来也是一种公平嘛。”

那老婶子看上去犹犹豫豫的,直到旁边突然有人攘了她一把,说:“你急什么!再等叔真正彻底根治了再来看也不迟,反正都瞎了那么久了!”

“你说谁瞎呢!我家仔就是离远了看清楚东西罢了!”老婶子瞪他一眼,心里却已是做了决定,“那成,姑娘,我且再等等啊,再看看情况……”

“哎你€€€€”

柳妗妗没拉住对方,老婶子一下子退到人群后去了,这回没人再上前问。

虽说看热闹的不少,可真的要看病的人却很少。

柳妗妗心中郁结:“挂个号不是正常程序吗?”

佟颂墨倒是不急,还宽慰她道:“万事开头难,莫要泄气。”

柳妗妗长叹一口气:“佟老板,我发现你的心态倒是挺好的。”

佟颂墨没吭声,提着鸡蛋往里头去了。

第29章 准夫人

晚上佟颂墨吃的是全蛋宴,煎蛋、炒蛋、蒸蛋……各种蛋的做法全都来了一圈,佟颂墨也不腻歪,一口一口的,斯文地吃进肚子里。

倘若吃到一半时周翰初没来,他应该会吃得更开心些。

周翰初先是扫了一眼满桌子的菜肴,紧接着坐下来舀了一口鸡蛋羹送入嘴里,砸吧两口道:“味道没觉得和其他鸡蛋有什么不同。”

佟颂墨斜他一眼,没说话。

“就非得要今天一顿把它吃完?”周翰初搁了筷子,双手抱胸,问道,“鸡蛋放那儿十天半个月的,也坏不了。”

“……意义不同。”佟颂墨解释道,“这是至正堂开张后头回收到的谢礼。”

周翰初看着他,眼神里的情绪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佟颂墨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周翰初突然笑了笑,说:“你确实一点没变。”那眼神像是陷入到什么回忆里面,佟颂墨总觉得那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一个很遥远的人。

佟颂墨拧起眉头:“什么?”

“没什么。”周翰初醒了神,垂下眼睑挡住情绪,这才继续道,“说你身上全是刺儿,里面却软乎得轻轻一摁就能摁下去一个小坑儿。”

明明这话周翰初没什么暧昧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听到耳里,却总觉得有些过于亲昵。

就好像他有多了解自己似的。佟颂墨想。

他吃完最后一口蛋羹,才抬了抬眼皮子:“周将军,你觉得自己很懂我吗?”

周翰初笑笑:“至少是庐城最懂你的。”

“那你真是大错特错了。”佟颂墨冷着脸说道,“和我认识的人没人敢说懂我的。”

“那我就来做第一个,”周翰初有些吊儿郎当的往后一靠,手背撑着自己的下颔,一字一顿的,“做你的第一个,好像更有意义一些。”

像是在暗指什么。

至少从周翰初那暧昧的眼神里,佟颂墨看出来别的什么意味。

周翰初就是这点厉害,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总用表情和眼神给别人营造出一种什么都说了的假象,让别人浮想联翩去。

回过神来想讨他的罪过,细细一想,他又什么都没说。

佟颂墨迅速低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周翰初意味深长的笑了,“原来天资聪颖的佟三少,也有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的时候。”

佟颂墨终于忍无可忍的抬起头,几分薄怒的喊他的名字:“周翰初€€€€”

他的耳根子都红了,被头发挡了一半,露出红透了的耳朵尖,生气的样子看上去反而不吓人,而是觉得可爱。

周翰初心软了半截儿,也没再继续逗他:“逗你玩的,我错了。别生气。”

道歉倒是比谁都快,上回真需要道歉的时候,嘴怎么就那么硬呢?

佟颂墨瞪他一眼:“周将军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儿可否让我休息了?”

“还真是有事要来找你。”周翰初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张请柬,暗红色镶金的款式,翻开封皮,里面用钢笔写着字。

佟颂墨眼尖的在上面看到了周翰初的名字,等周翰初把请柬推过来,他才看到整排写的是“诚邀周翰初将军携准夫人”。

这个准夫人,毋庸置疑,是他。

佟颂墨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周翰初将请柬放入他手中,道,“成泽金的事儿办了之后,为了平衡我手上的势力,上头马不停蹄又派了个新的都统过来接他的班,这位新都统名讳唤作黄厚今,我已打听过了,是个圆滑狡诈之辈,最擅长四两拨千斤,恐怕没有成泽金那么好打发。他昨夜刚到庐城,即刻就送来了这封请柬,三日之后要办一个生日宴,邀了庐城诸多名门贵胄参加,还邀请了各国公使,恐怕是要在生日宴上给我一个下马威。”

“干我何事。”佟颂墨冷漠的回他。

周翰初动作一顿,伸出手指点了点那请柬上的“准夫人”三字,慢悠悠道:“人家指名道姓让你参加,你不给这个面子,恐怕不太合适。”

佟颂墨道:“周将军想要找人做夫人,庐城内一呼百应,何须劳烦我来跑这一遭。”

“可本将军只认你这一个将军夫人,又该如何是好?”周翰初看着他,眼神里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认真。

佟颂墨与他对视一眼,反倒觉得心虚。

过半晌,他才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让你帮个忙而已,”周翰初道,“不会这么一个小忙,都不帮吧?”

或许是因为周翰初眼神太真挚,又或许是因为那请柬上的“准夫人”三个字,总让他心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之,等佟颂墨反应过来后,他已点头应下了。

周翰初闷笑着往嘴里塞了个煮鸡蛋,尝了两口又点头:“味道好像确实不错。”

佟颂墨喝了口茶:“你看上去倒是一点不急。”

“急什么?”

“至正堂的事儿,”佟颂墨说,“你才是东家,这医馆盈亏都是你来担着,若是一直都是这么个不死不活的样子,又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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