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骨 第67章

“我去换件衣服,你等我片刻。”周翰初说,“你先进屋里坐,外面冷得很。”

“我帮你。”佟颂墨说着站起身,“顺便将你身上的伤口处理了,别人我不放心。”

“担心?”周翰初笑了笑,将自己的外套先脱下,然后往燕喜楼里屋走去,“走吧。”

佟颂墨望着他的背影,心道自己怎么可能不担心。

这人在战场上拼命厮杀起来,仿佛不把自己的命当成是一条命,满脑子都是要赢,要护着自己身后的百姓。

所以今天这一场又败了,指不定心里头怎么挫败呢。

佟颂墨光是想想,都替周翰初觉得难受了,更何况是他本人经历这样的事情。

其实想想,败得也是理所应当。庐城的将士没剩多少了,折损的,断胳膊断腿的,如今能上战场的少之又少,兴许……也快要护不住城门了。

城门开的时候,就代表庐城彻底败了,周翰初也彻底败了,到那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谁能知道呢。

好一点,谢易臻只会要了他和周翰初的命,可往坏了想,谢易臻会对庐城的百姓做些什么,谁又能想到。

毕竟他连毒气都用在这群百姓身上,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

其实,这才是周翰初始终不肯认输的原因。他没了命不要紧,可庐城的千万百姓却要留着性命。

第121章 我喜欢你

如此直观的看到周翰初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佟颂墨心里头就像被万蚁啃噬般,难受得不行。除了新添的那些伤,周翰初还有好些陈年旧伤口,尤其是胸前有一道约莫十寸的大伤,不难看出当初是差点丢了性命。

佟颂墨伸出手去碰他的伤口,手指微微蜷缩,不敢碰得太用力。

周翰初握住他的手掌往自己的胸口上狠狠一压,道:“别担心,早就不疼了。”

“谁说我担心了?”佟颂墨垂下眼去整理东西,“你打起仗来不管不顾,性命也视为身外之物,受这样的伤倒是理所应当。”

“哪有你这般心狠的夫人?”周翰初扶着把手坐下,估计是牵住了伤口,眉头轻皱起来,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了?”佟颂墨嘴里说着不在意,可还是立马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口,“别乱动!”

他说着打开了医药箱,打算帮周翰初处理这新添的伤口,边整理边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问道:“你那道伤……怎么来的?”

“哪道?”周翰初低头看自己身上的伤,最夸张离谱的大概就是胸前这道,“这儿?”

佟颂墨“嗯”了一声。

“当时用的是刀。”周翰初说,“直接划了下去,划开了一个挺大的口子,命悬一线,在床上躺了得有三个月才缓过劲儿来。也没什么离奇的故事,无非是帮人做事。那时候还不是什么将军呢。得亏了年轻,身体还能受得住。”

佟颂墨先替他消毒,酒精的刺激让周翰初一下子捏紧了座椅的把手,强忍着连手背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上了药,再用纱布包好,佟颂墨的手不免跟着他那条巨长的疤痕走了一遭,有些咯手,磨得人心里难受极了,像是心也被人用油锅烫了一遍似的。

“这伤倒不是致命伤,”周翰初道,“有一回中了别人的子弹,就偏差我心脏处三公分,那才是真正的险些丧了命。”

周翰初带着他的手碰到那个豆大的疤痕处,是枪痕的样子。

佟颂墨轻轻摩挲,忍不住开口道:“周翰初,你就没有想过……不做这将军了?”

周翰初沉默良久。

佟颂墨替他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处理好,包扎好,乍一看,觉得他像极了木乃伊。

“若不是这张脸上没受伤,我都要认不出你了。”佟颂墨笑了笑,说。

“佟佟,我也想过不管如今这世道,就此做个闲人……”周翰初终于开了口,说到。

“其实,”佟颂墨打断他,“若你真的是一个只顾自己享受的闲人,或许,我们不会认识。”

周翰初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就好像我自己也不甘心只做一个闲散少爷。”佟颂墨道,“当初选择留洋,本就不是因为那些身边的世家子弟都在留洋,而是我想像大哥一样,能为自己和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不说青史留名,至少,要轰轰烈烈的活过一回。”

“性命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本就不是最重要的,”佟颂墨说,“但信仰是,但国家命运是。”

“所以若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平凡人,闲散人,”佟颂墨道,“我也就不会喜欢上你了。”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要记得,不要再像之前那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佟颂墨摸了摸他的头顶,说,“要记得我在等你。”

周翰初坐着抱住他的腰,脑袋埋入他的怀里。

佟颂墨听到周翰初的声音闷闷的说道:“佟佟,你说……你喜欢我?”

佟颂墨愣了一下,万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竟然在此,不由得哭笑不得的说到:“我刚刚跟你说的,你都听进去了吗?”

周翰初点了点头:“都没那句话来得清楚。”

佟颂墨捏了捏他的耳垂道:“我只说那一次,你没听到,倒也罢了。”

周翰初像条大狗似的,蹭了蹭他的腰部,压低声音:“再说一次,最后一次。”

佟颂墨自然不依,推开他:“我若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

“我想听。”周翰初仰头看着他。

佟颂墨从对方这一贯冷漠的眼神里,难得的看出了几分柔软。这柔软好似从来只对过他一个人,就好像从前周翰初说过的一样,他一直以来喜欢的都只有他,所以所有的温柔也都只给了他。

于是拒绝的话那一瞬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只话到了嘴边,兜兜转转,到底声音轻得好似听不到,佟颂墨清了清嗓子,说话时连耳垂都红了个彻底:“我……喜欢你。”

周翰初将他拥入怀中,好似听到了天大的好事,嘴角的笑意蜿蜒进眼底,整个人都柔软下来,连说的话都腻歪得紧:“佟佟,我此生无憾了。”

彼时佟颂墨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哪里奇怪。

可之后才突然意识到,那或许是周翰初的道别。

他知道庐城破已是既定事实,所以早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嘴里答应的好好的要把自己的命死死保住,但终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在他的心中,护百姓才是最重要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尽管这命已经不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了。

后来那个得知消息的深夜,佟颂墨一方面觉得恨他,一方面又觉得换做自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的命的确不再属于他一个人,可就算是两个人来做这个决定,也终究是殊途同归。

佟颂墨知道,自己喜欢的也是这样的一个周翰初。

周翰初抱他抱得伤口扯着疼,也不松开手。

直到佟颂墨觉得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松一下:“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搂这么紧干什么?”

“抱着你,才觉得有了些力气。”周翰初说,“兵临城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城破,佟佟,好好照顾自己,我担心自己之后根本顾不上你了。”

“你顾好自己就行,我有能力保护我自己。”佟颂墨没想太多,只是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22章 杏花酒

睡前,周翰初突发奇想说要饮酒,香醇浓郁的酒味自那酒坛子里散出来,勾起佟颂墨一丝兴趣,问道:“这是什么酒?”

“杏花酒,”周翰初道,“刚搬来庐城是埋下的,埋了好几年了。突然想起来该饮得了。正好今夜月圆,倒是个饮酒的好日子。”

佟颂墨尝了一口,入口即散,余味悠长。灼人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滑动,这酒不让人觉得辣,反倒是香极,于是也来了兴趣,吩咐苏娘去拿两个酒杯来。

玉盏盛杏花,佟颂墨伸出手要与周翰初碰杯。

周翰初道:“交杯酒?”

平白的又红了脸,佟颂墨瞪他一眼:“你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

周翰初大笑一声,捏着他的手往前一拉,自己主动伸出手勾住他的,然后将那交杯酒一口饮下。佟颂墨望着他,红了耳垂。

“快。”周翰初催促道。

“……嗯。”佟颂墨于是也抬了抬手,饮了这杯杏花酒。

说起来,两人还没真真正正的办过一场婚,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办过了。

可在佟颂墨心中,两人还不算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但这杯酒下去后,便是礼成了。

虽然简单,但是郑重其事,跟随了自己的心意。

佟颂墨靠着周翰初的右边身子,望着天上圆月,微风拂过,带来阵阵酒香,也不知是这酒醉人,还是人醉人,他逐渐觉得有些醉了,眼前的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他想着,今夜应该可以睡一个安稳的好觉了……

半夜,手榴弹的声音炸醒了周翰初,他随意的披了件外衣冲向门口,二福已经候着了。

“开战了?”周翰初紧皱眉头问道。

“是。”二福点了点头,“将军,您让准备的都备好了,那我是现在就带佟少爷……”

“且等我一刻钟。”周翰初说完转身往里去。

佟颂墨身上的酒味尚未散去,脸颊还酡红一片,但双眼紧闭,睡得很是安稳。

这杏花酒是周翰初当初特制的,饮下一杯便可睡上一天一夜,更何况佟颂墨昨夜饮了那般多。至于周翰初,提前就吃下了解酒药,倒是没佟颂墨这般夸张。

周翰初看了他良久,然后低下头吻住他的额头,低声呢喃:“抱歉,珍重。”

“带他走吧。”周翰初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冷声道。

二福叹了口气,进屋来:“源系开始攻城门了,那我就带着佟少爷先从后门走了。佟少爷救下的那群人已经在城外等着了。”

“去吧。”周翰初不忍再多看一眼,怕自己再看就舍不得了。

迷迷糊糊的,佟颂墨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了。

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甚至听到了身边有人说话的声音,都是些熟悉的声音……佟颂墨皱紧眉头不断地摇着头。直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佟少爷……佟少爷!”

佟颂墨一下子坐了起来。

马车颠簸,他的身体随着上下摇晃,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佟颂墨半晌才缓过劲来:“胜男姐?怎么是你?”

“我这是在哪儿?”

佟颂墨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眼前晃晃,这不是在庐城,佟颂墨意识到。

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停一下!停下!”

曾胜男见他情绪略有些激动,便开口道:“老刘,稍微停一下。”

马车停下来。

佟颂墨在几个呼吸之间理清楚了自己眼下的状况,神色不由得冷了下来:“是周翰初让你们送我走的,可对?”

曾胜男清了清嗓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