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骨 第70章

他一夜未眠,看月沉入乌云后,乌云又散开,太阳从地平线另一边攀爬而起,逐渐点亮这本来灰暗的城市,连树梢都带上了闪烁的金色。

甄晓晓来敲门,询问他:“佟先生,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佟颂墨想,其实联合会的人已经够尊重他了,明知道铜台在他身上,却并不逼迫他,而是给了他充足的思考时间,让他自己做决定。

佟颂墨倒还宁愿是联合会的人逼了自己,这样他还能告诉自己,不去救周翰初,非他所愿。

佟颂墨拉开门,神色略有些麻木的看向甄晓晓,道:“何时出发?”

甄晓晓面露喜色:“佟先生,您当真考虑好了?”

“嗯。”佟颂墨微微颔首。

“可是周将军那边……”

甄晓晓似乎想说点他的现状,佟颂墨不想听,也不敢听,直接与她擦身而过,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收拾收拾,我们尽快出发吧。”

甄晓晓提起裙边,连忙跟上。

杜衡已在楼下用早饭,看到佟颂墨下来,他波澜不惊的收回视线,剥了一颗蛋。

甄晓晓很是开心:“杜大哥,佟先生说他……”

“来吃饭。”杜衡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神色平静,“吃完早饭后我们便出发。”

“等等。”佟颂墨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桌子上,推递给杜衡,“我知道你们有人卧底在谢易臻身边,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周翰初,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杜衡的视线落在那封信上,微皱了皱眉头。

“只需要交给他就好。”佟颂墨的语气中难得带上几分恳求。

杜衡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熬了一夜熬出来的黑眼圈,不忍再拒绝,只得叹了口气,道:“这又是何苦?”

杜衡将那封信收下,递给了小金:“小金,你去跑一趟吧。”

小金眼睛一亮:“真的?我可以出任务了?”

“嗯。”杜衡颔首。

佟颂墨吐出一口浊气,朝小金点头示意:“多谢。”

屋内亮着的红烛已烧到了尽头,红色蜡油滴了一地,床榻乱糟糟的,床帏之间混乱无比,昨日经了一场怎样的香汗淋漓显而易见。房门推开来,一只如削葱般纤细白嫩的手指握着门叩,紧接着是一张略有些麻木的脸。

“张小姐,我们来收拾就是了,您歇着吧。”一旁的老妈子低声劝道,“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张小姐您出现。”

话刚说完,那乱糟糟的床榻里探出来一个脑袋,未经梳洗的稚嫩面容,这女孩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岁的花样年龄。张如是对她可熟悉得很,毕竟这女孩是她亲手带到谢易臻身边的。

看到是张如是,女孩抿起嘴角笑笑,说:“如是姐,您来了。”

“嗯。”张如是提起一个笑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一切可还好?”

“很好。”女孩低下头,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说,“将军……待我很好。”

张如是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株藤蔓,这藤蔓将自己的所有刺都伸出来,硬硬的扎在她的心口上。可偏生这女孩笑着,睁着一双极尽无辜的双眼,一点在炫耀的意思都没有,仅仅只是在跟她分享少女心事。

张如是心里劝是自己想多了,可脸上的笑容仍然忍不住淡了几分:“那便好,你收拾好就出来吧。”

她没敢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空气中总能闻到谢易臻身上的烟草味道似的,掺着女孩身上的香气,很冲鼻子,让她十分不舒服。

张如是在廊下等她,没等来女孩,反而等来了步履匆匆的谢易臻。他穿着军装从走廊的尽头路过,看见她在廊下,停住了步伐。

张如是隔得远远地请礼,生疏的喊他:“谢将军。”

谢易臻的脸一下垮下来,连眼神都没多给她一个,转头就走了。

那女孩这时才突然从张如是的身后跳出来,道:“如是姐,你和将军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呀?怎么我看他每次见到你好像都很生气的样子?”

“没什么。”张如是替她理了理有些不齐整的领子,淡淡道,“一些公事上的不合罢了。”

张如是的眼角余光看着谢易臻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有块地方像是伤了又重新缝补起来,看上去好好的,但是内里已经烂透了。

“将军可真帅啊。”女孩站在她的身边说到,“从前,我听说将军从来不近美色,没想到我居然入了将军的眼,有机会进谢家的门……即便只是一个姨太太,我也很是满足了。”

张如是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那株刚才在地上捡起来的腊梅被她捏得皱成了一团,余香在掌心都变得闷起来,让人不想多闻。

“是啊。”张如是说,“将军从前倒是有个夫人,只可惜遇到暗袭去世了。后来将军就再也没纳过任何女人。”

张如是说着转过身,掌心的腊梅洒在地面上,她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女孩的头,笑道:“你当真是幸运的。”

“如是姐,你手上好香!”女孩眨巴着双眼说到,“是腊梅的香味吗?”

张如是缩回手,淡淡的笑了笑,回答她:“应该是。”

第127章 山洞

地牢里没有灯,进去就是一股潮湿的血腥味。穿过逼仄狭窄的甬道后,才能眼前“豁然开朗”,张如是的裙摆勾住甬道上的一颗钉子,划开了一条极长的口子,她皱紧眉头尝试将那裙摆捏紧,无果后干脆将裙摆的下面一圈都给扯掉了。

大抵是心里烦躁,所以看着这坏掉的裙摆,心里头都有气。

有守地牢的小兵迎上来:“如是小姐,您这是……”

“你们先下去。”张如是摆摆手,道,“我有话要同周将军说。”

她说完点了一支烟,明灭的火星坠落到地上。

尼古丁的味道竟把晕过去的周翰初勾得醒过来,他皱了皱眉头,缓慢的睁开眼。

“周将军,”张如是走近了些,拧着眉头看他身上的伤口,道,“别来无恙。”

周翰初吐出一口浊气,盯着她手里头那支烟,平静的问道:“有多的吗?”

“没有。”张如是笑了笑,直接将自己嘴里的那支取下来,递给周翰初,道,“不嫌弃吧?”

眼下这情况,周翰初急需要一点刺激来平复自己的心理状态,所以接过来狠狠地吸了一口,头脑这才勉强清醒了几分。

张如是格格不入的站在那里,接过周翰初还回来的那支烟,道:“想不想知道佟少爷怎样了?”

周翰初立马站直了身体道:“他……还好吗?”

“放心,还不错。”张如是说,“刚刚才收到的消息,佟少爷已经醒过来了。”

周翰初明显松了口气。

“周将军此刻不担心自己的情况,反而心系佟少爷,看来果真是真爱了。”张如是调侃道,“当初在北麟洋行,其实我和谢易臻盯紧的都是佐藤次郎,没想到半途被你给截了胡,把人带走了不说,还立马离开了北平,让我们连发挥余地都没有。”

“后面佐藤次郎惨死,想来也是周将军的杰作了。”张如是手里头的那支烟燃到尽头,火星明灭几瞬,最后只剩下消亡前的烟灰,张如是嘴角挂着的笑容也淡下来,嘴唇紧紧绷直成一条线,“周将军分明可以不掺和进这件事,如今落得这样境地,将庐城都拱手让人,这又是何苦。”

周翰初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了,原本上好的布料,如今破烂不堪的挂在身上,堪堪遮挡住裸露的身体。

血痕都是常态,更多的是凝固的血痂,看上去尤为吓人。

“我以为张小姐会懂我,”周翰初低笑一声,道,“分明知道谢易臻身边是龙潭虎穴,张小姐为何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不愿离开?”

张如是垂下眼,神色冷了几分,道:“我自是有其他事情要完成。”

周翰初哂然,仰了仰头,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下一秒,一封冰冷的信件拍在周翰初的身上,张如是冰凉的嗓音也响起来:“这是佟少爷让我带给你的信。”

周翰初一下子来了劲儿,连双眼都亮起来:“他让你带给我的?”

“嗯。”张如是点头,“为了以防万一,信件我先拆开看过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信我就放在这,我不过是来帮人传个话,我就先走了。”

周翰初顾不上去送张如是,满心思已经系在了那份单薄的,却写满了字的信件之上,之前所受的所有痛好像这一刻都算不得什么了。

“就是这里。”

佟颂墨刨开草堆,神色微暗。

眼前是一片芦草丛,杂乱不堪,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遥想幼时,他们佟家三兄妹和母亲最爱来这里野餐,吃一吃甜品,玩一玩水,是难得的闲暇好时光。后面因为长大了,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佟颂墨也没想过,再想起这里时,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

佟家没了,只剩了他一个,孤苦伶仃的活在这世上,颇为没趣。

这里有一块石碑,上面的字体已被磨损得看不见,在石碑右方下面的位置,有一块铜台大小的凹痕。

“佟先生,铜台你随时带着吗?”甄晓晓好奇的问道,“可你晕倒的时候,我有意的在你身上找过,什么也没有找到呀。”

“你能找到便奇怪了。”佟颂墨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伸出手,“借我一把刀。”

杜衡将一把锋利的小刀扔给他。

佟颂墨解开皮带,抬头看向甄晓晓:“甄小姐,还请回避。”

甄晓晓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立马咳嗽了几声转过头去。

手起刀落,血液飞溅,佟颂墨疼得脸色刷白,却一声不吭。大腿根部那块完好的皮被他用锋利的小刀切开,继续往下切,碰到坚硬的物品。佟颂墨就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将那块铜台给挖了出来,“叮”的一声,铜台还沾着血迹坠落到地上。

连杜衡都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佟先生胆大心细,这一点和颂定倒是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佟颂墨将那块铜片捡了起来,穿好衣服。这时甄晓晓也转过头来,她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佟颂墨藏东西的位置,只是心里甚是复杂:“佟先生,您……不痛么?”

佟颂墨没回答她,将那铜片安入凹痕之中,严丝合缝。

也就是在铜片安进去的瞬间,佟颂墨突然觉得脚下一空,三人竟同时掉入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山洞之中。

灰尘大得佟颂墨捂唇咳嗽了好一阵。

“杜衡哥!”

佟颂墨听到黑暗里,甄晓晓在不断的喊着杜衡的名字。想来也是,好歹他和甄晓晓还是个全须全尾的全乎人儿,杜衡腿脚不便,就这么直接掉下来,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呢。

但幸好,杜衡命大,很快就被甄晓晓给摸到了,只是扭伤了一下手腕而已。

“我没事。”杜衡低声道,“先找东西。”

甄晓晓担心的应了一声,站起来,通过外面透进来的光,准确地找到了佟颂墨的位置,靠到了他身边去。

借着这天光,佟颂墨逐渐适应黑暗,也看清楚了这处山洞。

第128章 更重要的事

这山洞并不大,但别有洞天。

野草横生,爬山虎沿着壁沿往光亮处而去,极大地灰尘几乎将太阳来处遮了个干干净净,佟颂墨捂住鼻子咳嗽了好几声,连带着甄晓晓也咳嗽起来。

“这地方灰尘也太大了。”甄晓晓皱着眉头道,“杜大哥,你能行吗?”

“放心。”杜衡的声音遥遥的传过来。

路面不平,杜衡的轮椅并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委屈的缩在那个小角落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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