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1945 第60章

拍摄准备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一直到天色黑下来。

常征在太平街的那家赌坊,输掉了身上最后一袋银元,转头就进了最有名的歌舞厅,找他老相好,一个花名杜鹃的年轻女人。

杜鹃已经厌恶透了这个空有一张脸的赌鬼。

得知他没钱,当场找舞厅的打手把人赶了出去。

这一年这座城市并不安稳。

外国军|队驻扎,几方势力谈判不下,夜晚实施宵禁,人人惶恐。

常征带着一脸伤。

骂骂咧咧蹲在石阶上抽烟。

骤然暴富被人裹挟的阴影还没有散去,如今再次回到蝼蚁一般的生存环境,妻子却已经离开,父死子亡,孑然一身。

街口有个半大的小乞丐。

蹲在墙角和常征对视。

一个在热闹繁华的舞厅门口,路过他的人无不光鲜亮丽,却没人给这个落魄的男人一个眼神。另一个人缩在无人的阴影角落,背后是幽深的暗巷,杂乱交错。

他们相隔不到五十米,世界天差地别,可却好似没什么两样。

看了会儿,常征像是愤怒,站起来想要给那个小乞丐一点教训。

但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拿着警棍冲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惨叫和痛吟很快就低落了下去。

常征和那双穿过数双脚底的眼睛对上,几秒钟,猛地冲过去,把人提起往旁边砸。

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反抗什么。

那群人放弃乞丐转头开始打他。

等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天上开始飘雪了。

他身上最后一套体面的衣裳已经被人扒走,摇摇晃晃站起来,看见了躺在巷子阴影处的另一道影子。

他扒着墙走过去。

靠墙嘶了声,开口:“起来了,装什么死。”

见人没动静,他又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咬着烟屁股说:“被人打一顿怎么了,老子从小打大被人打到次数多了去了。男人嘛,谁还不……”

他衔着烟尾的动作陡然顿住。

想起来这不是个男人,他只是个男孩儿,比他死去的儿子大不了两岁。

他拿下烟的手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微微颤抖。

然后摸遍自己全身所有口袋。

一无所有。

他靠着墙沉默了很久,远处的舞厅门口,一个肥胖的男人正在给黄包车夫小费。

兜里的硬币哗啦啦响,摸出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两枚。

常征终于动了。

他走出去,在排水沟旁边弯腰捡起其中一枚。

再走回来,蹲在小乞丐面前,顿了两秒钟的时间,把硬币放到了已经僵硬黑紫的小手上。

常征并没有再从巷子当中走出来,他走向了巷子另一头。

身后的雪飘了一地。

久久未停。

杨志诚喊了卡,开口和旁边的周声说:“这场戏算是重头戏了,是常征这个人物变化的分水岭,表现力不错吧?”

杨志诚说着话,却不掩眼里的欣赏,显然对刚刚那段戏很满意。

那段戏连周声都能感觉得出来,储钦白对人物那种情绪的掌控。

是完全往里收的,对细节和人物表达的要求极高。

不远处周围的工作人员又开始来回忙碌了。

储钦白靠坐在舞厅门口的一辆车头上。

拍的冬天的戏,但这是夏天,只有热的份。

他的大衣大概是找不到地方放,就随意披在肩上,旁边没让工作人员靠近,一个人待着。

杨志诚注意到周声的视线。

就说:“他是这样,拍完了就爱一个人待会儿。”

周声还是过去了。

他刚走近,储钦白就注意到了他。

周声说:“杨导夸你了。”

“不稀奇。”储钦白语气平静。

周声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已经被工作人员拉起来包围的小演员,问他:“觉得压抑?”

“谈不上。”储钦白说着看了一眼脚下,踢掉皮鞋上沾上的假雪泡沫,然后再抬头说:“真正压抑的是这个题材背后映射的东西,常征在性格上并不是个压抑的人。”

这一点上,周声深刻理解。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阶级倾轧,时局纷乱之下,从不缺孤魂冤鬼。

周声发现他指尖还夹着烟。

是一根新的,也没点燃。

周声上前从他手中抽走,放到嘴边,再拿起车头上的火机。

咔嚓一声,偏头点燃。

这个动作周声并不生疏,少有人知道周先生也是会抽烟的,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时,他甚至可以把他这个动作做得很好看。

烟雾在黑夜里四散,笼罩了他的神情。

周声甩灭了火机。

吐气时,开口说:“再难的时局,都过去了。”

下一秒他被储钦白拽到身前。

站在他腿中间。

“你要?”周声虚着眼睛把烟递他嘴边,顺道评价:“这烟味道一般,而且我抽过了。”

储钦白盯着他,抬手给他拿走。

衔在嘴边深吸了一口,烟不过肺,动作比周声随意落拓。

然后扔到脚下,缓慢碾熄。

“以后别抽。”他说。

周声刚刚看他拍戏时,因为人物需要,几乎是烟不离手。

想起上次在杨志诚房间也是。

问他:“很不喜欢这味道?”

储钦白看他一眼,“是不喜欢你抽烟的样子。”

那种熟稔不是碰得多,是因为练习。

既然没瘾,就没必要再碰。

周声轻慢:“管这么宽。”

储钦白抬眼,“真以为我管不着你是吧?”

第37章

陆铭在酒店一觉睡到大下午, 原计划本来晚上要回岚城的,得知储旭明要来,他硬生生在这边多拖了一天。起床给人发消息没回,到了八点从陈灯灯那儿得知储钦白今晚又是夜戏, 陆总大手一挥, 请了全剧组的宵夜。

七八个酒店的外送人员跟着他去了拍摄地。

远远就见着灯火通明。

陈灯灯跑出来接应。

“你储哥还忙着呢?”陆铭踩着酒店的塑料凉拖, 衣服都懒得换, 套了件短袖外加夏天的沙滩短裤,像个晚上出门纳凉的原住民。

陈灯灯说:“没, 中场休息时间。”

然后又小声提醒,“陆总, 这边晚上有蚊子,你穿成这样待不住的。”

“多大点事儿。”陆铭无所谓,接着问:“老白他哥呢?在前边?”

陈灯灯心想陆总这消息灵通程度总是慢一拍。

也不知道是怎么混成娱乐圈龙头公司的总裁的。

她提醒身后的工作人员小心地上的摆放物,一边说:“储总没来,说是临时有事, 下午我们去机场只接到了周先生一个人。”

“周声?”陆铭皱眉。

然后指着周围这些人道:“你们就敢这么把人带进剧组?储钦白疯了吧他。”也不等陈灯灯说话,紧接着道:“还是周声他自己冲剧组来的,你们没拦住人是吧?”

陈灯灯叹口气。

回头, 无奈地看着对方。

“陆总,我真觉得你对周先生的误会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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