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飘过山巅,引着日头东升西落,为苍穹披上藏蓝夜幕,在夜幕里洒下璀璨星辰。
遥远而广袤的星空下,男孩与少年并排仰卧在草地,小奶猫窝在少年胸口,时不时被飞过的萤火虫吸引,步伐不稳地滚进草丛,稚拙又蹒跚地追逐嬉戏。
近处虫鸣迭起,远处蛙声阵阵。
宋野城单手枕在脑后,另一手指着天幕中的星辰:“你看,那几颗星星围起来的形状,像不像颗小铃铛?”
男孩冷不防被点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半天没能看出名堂。
“看到了吗?”宋野城扭头追问。
小男孩在星空中认真寻觅了许久,依然没能找到那颗“小铃铛”,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真看到了?”宋野城狐疑道。
小男孩略有些心虚地噤了声,悄悄转头望向身侧,正巧迎上了宋野城促狭的目光。
他忽闪忽闪的眼眸实在无辜,惹得宋野城忍不住颤着胸膛笑了起来:“我逗你的。”
说着,他伸手轻刮了一下小男孩的鼻尖:“小铃铛不是在这儿么,怎么会跑天上去?”
星空光影细碎,小男孩微红的面色被黑夜温柔遮掩,而他眼底浮起的浅浅笑意却比星光更为纯粹,晶莹闪烁在旷野山间。
夜风拂过发梢,拂过悠然绽放的野花青草,拂过高低错落的屋檐,拂入月光倾洒的窗棂间。
午夜寂静的病房里,宋野城细心听着隔壁床上的动静,听着那呼吸久久未见绵长,心知这位郁郁寡欢的小朋友大概又因为沉重的心事而陷入了惯有的失眠。
他在黑暗里发愁了片刻,忽地灵光一闪,从枕边叠起的衣兜里摸出了一个细小的物件。
按键被轻轻摁下,那圆珠笔似的小东西立刻射出一道红光,在漆黑的天花板上投射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卡通小狐狸。
隔壁床上很快传来一阵€€€€€€€€的响动,小男孩被那画面吸引着坐起了身,双眼在月光中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
“好玩儿么?”
宋野城握着激光灯下了床,顺带把兜里那一堆零件都抓在了手中,走到小男孩身边坐下,随手换了个灯头,再一按,天花板上的画面顿时从狐狸变成了鸭子。
须臾,小男孩的目光从头顶转移到了他手里的激光灯上,看模样像是十分新奇。
这是前几天捡到那只小猫后,宋野城为了逗它,在路过的一所小学门口买的玩具,配套的一共二十个灯头,都是不同的卡通图案。
这种玩具在城市里其实很常见,但对于长在偏远山区又鲜少能出孤儿院的小男孩来说,却还是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
宋野城把灯递给了他,那堆灯头也塞到了他手里:“送你了,你留着玩儿吧。”
小男孩本能地就要推拒,却听宋野城胡诌道:“我家里还有很多,这套是重复的。”
小男孩犹豫了片刻,终于腼腆地松了口:“……谢谢阿城哥哥。”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听见了宋盛叫他“阿城”,小男孩这段时间一直以“阿城哥哥”称呼他。这称呼可让宋野城暗喜得不行,毕竟他从小就想要个弟弟,奈何宋盛和秋明月却一直没有再要个二胎的意思。
宋野城笑着摸了摸他的后脑,转身拧开了床头灯,把他手里的激光灯和零件都暂时没收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好了,这个可以以后慢慢玩儿,现在你该乖乖睡觉了。”
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按着小男孩的肩头令他躺下,给他拉上被子,又认认真真掖好了被角。
然而做完这些之后,他忽然又有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毕竟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过哄孩子睡觉的经历,这可着实是头一遭。
他思忖着,转头环视了病房一圈,发现隔壁床头搁着本泛黄的小册子,立刻眸光一亮地把它拿了过来,靠在床头,低头用指尖点了下小男孩的眉心:“闭眼,哥哥给你读书听。”
“好。”小男孩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双眼。
当宋野城翻开书册、看见那满目晦涩的单词时,心中其实是有些无语的,但好在他的英文水平还算过关,所以即便翻译不甚精准,倒也无伤大雅。
“万物皆是由他所造……生命在他体内……这生命就是人的光……”
虽然大多句子听上去都仿佛天书,连宋野城自己都不太理解,可小男孩还是静静听着,仿佛仅仅有这声音的陪伴就已是满足。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直到听见这样一句时,小男孩才略显疑惑地悄悄睁开了眼,轻声问道:“黑暗为什么不接受光?”
其实宋野城哪里知道为什么,但身为“哥哥”的使命感让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试着答疑解惑,他认真想了想,而后分析道:“可能是因为在黑暗里待久了,还不太习惯有光吧……”
这解释虽然不算透彻,但对于小男孩来说却也已经足够,他乖巧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继续静静听了下去。
夜风拂动轻纱般的窗帘,月光在窗前无声流淌,伴着宋野城轻缓的诵读,为这静谧深夜染上了无尽温情的柔光。
日月更迭,云卷云舒。
聒噪的蝉鸣在时光日复一日的流逝中,渐渐淡去了声响。
秋天即将到来时,宋盛和秋明月已将所有与安康之家相关的事宜全部处理妥当。
“刘老师”的事件被警方立案侦查后,由检察院提起公诉,即将得到他罪有应得的刑罚,所有相关人员也经排查处理,该辞退的辞退,该免职的免职,都为曾经的不作为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除此之外,宋盛与安康集团取得了联系,从此接管了包括此地在内的大部分偏远地区的安康之家,以强大的人力、财力、物力填补了这些孤儿院在设施和人员上的缺漏,将不合规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
这其实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事情到此本该告一段落,但就在他们准备返程之前,宋野城却忽然提出了一个令宋盛夫妇有些措手不及的想法€€€€
他想让父母领养男孩,带他一起回家。
这个想法几乎算得上出格了,但宋野城从小就不是一个会胡闹的孩子,所以当他提出这样看似离谱的想法时,宋盛和秋明月并没有当即拒绝,而是认真商讨了两天,最后才郑重地和宋野城进行了一次谈话:
“阿城,领养孩子不是一件小事,它意味着你和我们从今往后都要担上一份为人父母、为人兄长的责任。这责任爸爸妈妈不是不愿意承担,但前提是,你自己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冲动而为,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初只是头脑一热,你明白吗?”
宋盛夫妇和孩子间的沟通永远都是这样将他视为大人去平等交流,这也使得宋野城在很多时候能够独立思考、理性决定,而不是胡搅蛮缠地说“我就要怎样怎样”。
其实在提出这个想法前,宋野城已经在心里仔细斟酌过几天,但那毕竟也只是“几天”,他知道对于这种关乎自己、家人和男孩一生的大事,他这仅有短短几天的斟酌分量是远远不够的。
而就在这时,宋盛夫妇向他提出了他们商讨后得出的意见:“爸爸妈妈是这样想的€€€€我们希望这件事你先不要仓促做决定,回去之后你可以试着去了解一下,其他有兄弟的家庭会遇到怎样的问题,那些问题你有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顺便也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冷静思考,判断自己究竟是不是出于冲动。”
“明年的寒暑假我们会再带你来两次,如果直到那时候你还是坚定现在的想法,那么爸爸妈妈愿意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
这种类似于“冷静期”的提议不得不说是非常理智的,既避免了宋野城当局者迷、一时冲动,也为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哥哥提供了“预备时间”。
于是,宋野城答应了这个提议。
他没有莽撞地告诉男孩自己会带他走,而是让宋盛跟新上任的、算得上“自己人”的院长打了声招呼,让他多照顾小男孩一些,并且有些不合规矩地、将那只小奶猫作为陪伴留给了小男孩。
送小男孩回孤儿院的那天,天空和他们初见那日一样,下着瓢泼的大雨。
但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时,车窗外的大雨却又奇迹般戛然而止,甚至还在傍晚的天边挂上了一抹温柔的彩虹。
孤儿院门前,男孩怀抱着小猫与他们告别。
宋野城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倾身凑到了男孩耳边:“你等我,等寒假我再来看你。”
悄声承诺仿若意外之喜,点亮了男孩眼中闪烁的微光,将它与涤净的天空和静美的虹桥一起,封存进了那个蝉声遍野、星空璀璨,遥远的、南柯一梦般的夏天。
然而,越唯美的梦境,越会令人在梦醒时怅然若失。
秋去冬来之时,宋野城并没能如约前去与他相见,也正因那次阴差阳错,从此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只收到了一封男孩留下的、笔迹稚嫩却言辞恳切的信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曾经的孩童与少年都已在悄无声息间长大,那些如梦的记忆也仿佛随着光阴被轻纱遮掩,藏进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而命运的齿轮仍在隐秘转动。
它如同一位深谋远虑而又锋芒不露的缔造者,在无数看似寻常的瞬间留下了不易察觉的蛛丝马迹,为阔别已久的重逢,埋下了隐晦的伏笔。
第33章 截图
嗡€€€€嗡€€€€
床头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江阙从被子里伸出手, 摸过手机按停了临睡前定的闹铃。
昨晚睡得本来就晚,再加上纷乱的梦境和低血糖造成的晨起晕眩,令他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缓了好半天, 才勉强撑着疲惫的身子坐了起来。
凌晨05:00。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江阙下床去浴室简单洗漱了一番, 出来关掉了房中所有电源,这才拖着昨晚就整理好的行李箱拧开了房门。
走廊里的夜灯还亮着,看上去跟半夜没什么区别,对面宋野城的房门关得严丝合缝,显然房间的主人还在睡梦之中。
虽然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但江阙还是轻手轻脚地将行李箱拎了起来,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穿过了走廊。
下到一楼后, 他给白毛的餐盒里添了些食水,摸着它还没睡醒的脑袋跟它道了个别,而后便拖着箱子出了别墅。
凌晨五点多的山庄冷清非常。
路灯已经熄灭, 而天色还将亮未亮, 晦暗光线令所有景物都显得蒙蒙灰黑,空旷寂静的道路上唯有行李箱滑轮滚动的声响回荡耳畔, 仿佛整个世界都还尚未苏醒。
江阙倒是很习惯这种冷清,这让他觉得放松且安全, 但当他走下后山, 走过树影婆娑的林间小道,穿过湖上廊桥时,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这些日子以来每晚收工后,他和宋野城并肩闲话着走过园林区、伴着月色走回别墅的画面。
那些时刻他虽然不是独自一人,却也似乎同样放松惬意、不觉拘谨, 两相对比之下, 眼前这孤寂的清冷反倒显得逊色了几分。
意识到自己在对比什么时, 江阙稍稍愣怔了一下,紧接着便忍不住哂笑了起来,略有些自嘲地想:这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就这么边走边胡思乱想着,他很快便已穿过园林区,抵达了接待大厅前的停车场。
这会儿的停车场同样空无一人,各式各样的车辆安静整齐地停放着,看上去没有哪辆像是在等人。
江阙拿出手机打开消息,刚看了一眼昨晚庄宴发来的车牌号,就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短促的鸣笛。
他抬头看去,只见有辆车尾对着他的银灰色的轿车亮着红光打了下双闪。
鸣笛加双闪,很显然像是提示,江阙估摸着司机应该是从后视镜看见了他,于是从善如流地拖着箱子往那车走去。
接近车尾时,车子咔哒一声弹开了后备箱,江阙掸眼扫了下车牌,确认无误后便将行李箱搁了进去。
顺手关上后备箱,他绕到右侧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刚探进半个身子,忽见前排驾驶座上的司机回过了头€€€€
“早上好啊白老师?”
江阙身形一顿,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怎么是你?”
驾驶座上坐着的赫然是他以为还在睡觉的宋野城。
此时初现的晨曦透过挡风玻璃映在宋野城半边侧脸上,将他活力四射的笑容衬托得更为清爽。他就那么含笑迎着江阙诧异的目光,不无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惊喜吗?”
这何止是惊喜,江阙简直都惊得忘了说话,半晌才慢半拍似的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也就比你早半小时吧。”宋野城道。
昨晚回别墅后他就已经跟庄宴打过了招呼,说准备自己送江阙去机场,而庄宴也没异议,给他安排了一辆剧组用车,然后把车牌号分别发给了两人。
此时宋野城看着江阙半弯着腰还未坐下的姿势,忍不住打趣似的挑了挑眉:“你确定要坐后排?放我一个人在前排空虚寂寞冷地开车?”
不管于情还是于理,这种情况下江阙自然都是该坐前排的,这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那一刹那他心中却倏而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