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他转而问道:“她干嘛要看监控?”
许意刚才抬头的举动在他看来简直莫名其妙,因为她既然又是换装又是戴帽子,显然就是不想被人认出,结果却又主动抬头跟监控打了个照面,这操作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宋野城兀自想了想,推测道:“她如果知道这是监控的话, 可能就不会多此一举从消防通道上来了吧。”
许意出现在走廊时所站的位置不是电梯口,而是消防通道口,也就是说她是步行上来的。除非她是大半夜突然想爬楼梯锻炼身体, 否则这么做的最大可能就是为了避开电梯里的监控, 由此看来,她可能并不知道走廊里同样有监控。
“这么大个监控她都没发现?”豆子瞪眼大惊小怪道。
听到这话, 江阙默默转头看向了他。
豆子茫然地眨眨眼,紧接着便反应了过来:“哦, 你当时只是不认识这个款式嘛, 又不是没发现对不对?”
见江阙一副并没有被说服的表情,豆子讪讪咂咂嘴,终于还是认输道:“……好吧,我承认它长得确实很像路由器,而且藏在花篮底下……我开始也没注意到。”
说罢, 他又立刻辩解道:“但我们没注意到很正常嘛!我们又不想干坏事?”
这解释倒的确合情合理, 对于并不想在没人的时候偷摸干点什么的人来说, 确实很少会去特意留心注意周围的监控设备。
江阙也不知是被说服了还是觉得他梗着脖子申辩的模样很有趣,要笑不笑地转回头,重新看向了屏幕。
监控画面中,许意先是抬头顺着走廊€€€€€€€€上方看了一圈,似乎是想确定这里真的没有监控,随后又转身看了看走廊两侧,确认周围没人后才走向对面那间房,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屋之后,她连灯都还没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反手关上了房门。
“嘿?”豆子简直无语,“又关门了,这还能看到啥?”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她大半夜跑来这里肯定不会是因为闲着没事干,但眼下这种监控如果放在刑事侦查里,可能就连直接证据都算不上€€€€如果单就以此作为证据,说是她在门锁上装了摄像头,这单薄的逻辑链甚至是要被检察院退回、勒令补充侦查的程度。
房门紧闭的状态维持了大约十分钟,最初的一两分钟里,画面就像恢复了静止一般,但是从第三分钟开始,门下的缝隙里居然透出了明显的灯光。
看着这一点细节,宋野城和江阙齐齐心想:除非许意真的什么也没做,否则她这未免也太心大了点吧?她难道都没考虑到会有人从楼外发现这扇窗户在凌晨亮着灯的可能?
十分钟后,房门被重新拉开。
屋里的灯还亮着,许意也没急着走,而是站在敞开的门边,摸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一圈,又反向转了回去,接着伸头盯着内侧门把手的同时,握住外侧门把手左右拧动了一番。
这情形要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或许会以为是门锁坏了、她只是在尝试开锁而已,但屏幕前的三人却瞬间就猜到了她在做什么€€€€
她很可能是在确认安装那枚纽扣摄像头对门锁是否有影响、会不会被发现端倪。
见此情形,三人心中本就已经足够清晰的判断瞬间变得更为笃定,然而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许意竟然还有进一步的举动。
如果说先前的所有行为都不足以直接证明摄像头是她安装的话,那么她的下一个举动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敲下了一记重锤€€€€
三人眼睁睁看着她关上房门、站在门前掏出手机,然后就那么在高清监控的拍摄下,点击了手机屏幕上的一款软件。
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个与热搜偷拍照视角完全相同的画面,并且这画面还随着她再次将门拧开、前后推动的动作而实时变换着角度,足以证明此时的门后安装着一个与她手机终端相连的录像设备!
亲眼目睹完这一幕,豆子简直都傻了眼。
宋野城和江阙也不禁错愕地转头对视,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爆式举动弄得都不知是该觉得惊喜还是惊吓。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许意已经像是大功告成般收起手机、关掉房中的灯,合上房门并上锁,而后揣着钥匙转身离开了走廊。
监控里恢复了定格般的空旷。
如果许意没做那个一锤定音的举动,说不定他们还会秉承着严谨的态度将她走后的录像继续看完,以免在万分之一的情况下,她进门后真的什么都没做、安装摄像头的另有其人。
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就连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都已经不复存在。
豆子伸手敲下了暂停,像是感慨又像是没回过神似的靠上椅背,愣了好半天才道:“我去,我之前怀疑了一圈都没怀疑到她身上。”
宋野城想了想,道:“这也许就是她拍摄当天让小尤去市里的原因吧。”
豆子闻言一愣,紧跟着在脑中回忆了一番,很快便恍然大悟€€€€
那张偷拍照里的场景在外人眼中是“医院”,但在剧组众人的眼中却明显是片场,所以大家看到照片的第一反应都跟庄宴差不多€€€€怀疑是当天在场的内部人员私自偷拍并外泄。
一旦有了这种思路,众人就很难会怀疑到许意身上,因为她当时正躺在床上、是被偷拍的那个人,当然不可能同时又是拍摄者,而剧组中唯一与她有关联的助理小尤,当天又因为去市里给大家买杀青礼物而一下午都没露面,这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理清这个逻辑后,豆子不由“啧啧”摇头,但很快又不解道:“可她拍这种照片图什么呢?让网上吃瓜群众误以为她‘未婚先孕’,这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么?”
他话音刚落,江阙再次默默转头看向了他。
甫一接收到那似曾相识的视线,豆子瞬间警觉了起来:“……我、又说错话了?”
宋野城仿佛人形自走翻译机:“不,他只是觉得你这个问题很业余。”
豆子:“……???”
江阙带着一脸不似作伪的同情,正儿八经又补了一刀:“也许你平时应该多看看微博。”
宋野城差点笑岔气。
这话从江阙这么一个连微博APP都是刚下载不久的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就像一个八十岁老大爷嫌弃你不够时尚,豆子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吨嘲讽,不可思议地瞪着铜铃般的双眼、从兜里摸出手机,颤颤巍巍点进了微博。
两分钟后,他就和先前的童茜一样,被许意那短时间内暴涨的粉丝数和评论区无数“亲亲抱抱摸摸摸头”的盛况惊了个大呆。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的确问了一个极度业余的问题€€€€
正如宋野城先前判断的那样,这种热搜甚至连绯闻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个笑话,因为它拍到的毕竟是片场,所以根本不具备多少杀伤力,只须简单的几张剧组工作照、几段剧本文字或者剪段电影花絮就能迅速澄清翻盘。
而在翻盘之后,得知真相的网友只会哈哈一笑直呼乌龙,或是指责营销号卑鄙无耻没下限,而无论如何也不会怪罪同样是“受害者”的许意,反而还会因为她好端端拍着戏却莫名躺枪的无辜遭遇而倍感同情。
除此之外,这次热搜还既关乎《寻灯》又关乎宋野城,相当于给她“寻灯女主”和“宋野城搭档”的身份再度划上了重点,让她借此机会走进更多路人的视线,短时间内迅速提高了知名度和记忆度。
这么一想,连豆子都不得不承认这分明就是一场极为成功的炒作,而他先前理解的“给自己泼脏水”什么的,实在是太单纯过头了。
想着,豆子眨着眼哼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佩服又是无语,好半天才又转头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是。”
宋野城肯定道:“我们该去吃饭了。”
豆子:“……”Excuse me?
宋野城嗤笑起身,拍拍他的肩头:“吃饭之前可以顺便把这段监控发给许意。”
豆子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既然宋野城这么说,他便立刻着手操作,把凌晨两点之后的那段监控截取了下来,连线存进手机,然后二话不说发送给了许意。
发送完后,三人便也没再继续在监控室逗留,顺手将门带上,行至走廊另一边乘电梯下了楼。
几分钟后。
三人刚刚踏出商务会所大门,宋野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后,没什么表情地接通了电话:“喂?”
听筒中,许意的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着,甚至都带了点哭腔:“城、城哥……你听我解释……”
*
晚六点半。
山庄餐厅包厢内。
庄宴面前的碗筷动都没动,坐在桌前拿着手机,看着屏幕里的监控录像。
下午拍摄期间,宋野城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件事,直到六点多拍摄任务全部完成,他才约庄宴一起吃饭,来到了这间包厢。
这会儿豆子正和相熟的几个剧组工作人员在楼下吃自助,包厢里只有宋野城、江阙和庄宴三人。
录像其实不过短短十多分钟,可庄宴看完后并没急着说话,而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般、从头开始又看了一遍。
他此时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如果这件事真就是他自己班底里的人做的,他或许只会单纯地感到愤怒或失望,可如今发现背后操纵者居然是许意这么个新人,他心中反倒矛盾了起来。
在圈里这么些年,他其实早已见过很多像许意这样明明资质潜力都不错,却偏偏刚入圈就想着投机取巧、急功近利,最后硬生生把自己玩成了“昙花一现”的新人。
一方面,他觉得做错事就是做错事,再多理由和借口也无法掩盖他们是以不正当手段、甚至是以损人利己的方式为自己谋求利益的事实,而道德的底线一旦打破,等待他们的就必然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时常忍不住深思: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频频发生在新人身上?
这到底是他们自身的心态问题,是家庭、教育的参差,还是这圈子本身的氛围就太过扭曲,是包括他在内的这些前辈和领路人难辞其咎、没能做好应有的表率、没能给这个圈子建立起健康积极的良性竞争体系?
这个问题他至今也没能得出确切的答案,而这份矛盾也始终伴随着他,让他每每得知又有某个新人自掘了坟墓时,心底涌出的不仅仅是唏嘘叹惋,还有一次又一次的扪心自问。
庄宴的思绪千回百转,半晌后,他终于放下手机,转头看向了宋野城:“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自己矛盾归矛盾,但他觉得这件事最有决定权的还是宋野城,毕竟许意是以“宋野城私生子”为噱头吸引流量,靠消费他的热度才达到了目的。
“我把录像发给她了。”宋野城道。
“然后呢?”庄宴道,“她求你了?”
宋野城转着手底的茶杯,道:“算是吧,解释了挺多。”
中午的那通电话里,许意半点也不敢隐瞒地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了出来€€€€
就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说过那句“以后我一定发展得比你好”,让她时刻心急且焦虑,怕被对方追赶、超越,所以总想用尽一切办法尽快爬到高处,稳固自己在圈中的地位。
在她的解释中,做这件事的过程里,她也曾反复纠结徘徊过,甚至是在成功拍到照片之后,她还曾为到底要不要发出去犹豫了很久。
然而,最终令她决定发出去的原因其实让宋野城有些啼笑皆非€€€€
杀青派对那晚,她从童茜口中得知自己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什么太好的资源,但却又恰好听到了童茜和宋野城那番对话的后半段,得知公司在想方设法为唐瑶争取那档无数人都想挤上的综艺,于是便以为唐瑶才是公司倾力培养的重点,而自己如果错过现在这个时机,往后就将慢慢走向沉寂。
正因如此,她在反复纠结了两天后,到底还是心一横,用高价买来的营销号把那照片发了出去。
听完整个经过,庄宴有些怒其不争似的叹了一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这录像你是准备公开还是怎么着?”
宋野城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似是略有斟酌,随即放下杯子道:“暂时不了吧,录像发给她只是为了让她知道大家都不是傻子,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引用了他曾在一部古装剧里说过的台词:“念其初犯,责令改之?”
虽然庄宴心里也不是没动恻隐之心,但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哂:“念其初犯,责令改之……我估计你这么多年没少被人骂圣父吧?”
“圣父?”
宋野城还真没被人这么说过,此时乍一听见还有点好笑,片刻后点头道:“行,那这样吧,我换个腹黑点的说法。”
庄宴满脸“我倒要看你能怎么腹黑”的表情,便听宋野城道:“底牌之所以叫底牌,就是因为它还没打出去。这录像只要在我们手里,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从此安分守己、谨言慎行,要么继续执迷不悟、铤而走险。”
“如果她选择了前者,不再给电影找麻烦,也不再给我找麻烦,那以后就相安无事。但如果她选择了后者……那等她下次再犯错的时候,这段录像就将成为她数罪并罚、再无翻身机会的催命符。”
听完这话,庄宴一时没有表态。
所谓的“腹黑”他倒没有听出多少,但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宋野城心中更在意的其实还是电影,他不想因为许意个人的过错,葬送剧组这么多人几个月共同努力的成果。
他这种考虑确实不无道理,此时电影眼看着就要拍完,如果曝出这种事,多多少少都算是桩丑闻,势必会造成不可预计的影响,而他的选择可以说是最理智也最顾全大局的做法。
至于他口中的“底牌”之论,庄宴作为过来人倒也深以为然€€€€很多时候,底牌握在手里,其实会比打出去还要有威慑力。
思忖良久后,庄宴终于点下了头:“行,那就先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