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阙抬手指着已然路过的客卧,“我衣服在那边……”
宋野城却不理会,就那么径直将他带进了主卧,走到床边把肩上的那套衣服往旁一丢,自己也在床沿坐下,朝衣柜努了努嘴。
江阙不明就里地走到衣柜前,纳闷地抬手一拉,然后随着门扇开启、柜中模样映入眼帘,他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因为有专门的衣帽间,主卧的衣柜里原本只放了宋野城的几件睡衣、运动服一类的简单日常装,然而此时此刻,原本空荡的衣柜里却满满当当地挂着两排崭新的夏秋装,下方收纳架上整齐叠放着各种款式的衬衣、裤装,甚至还有几盒未拆封的内裤和袜子。
宋野城起身上前,从后环上了江阙的腰身,贴在他的耳侧道:“都是按你的尺码买的,样式参考了你平时爱穿的那几件,不过暂时只买了夏天和秋天的,冬天的还没来得及置办,到时候咱们一起挑呗?”
温热气流拂过耳畔,伴着心间涌起的丝丝暖意弥漫开来,江阙盯着眼前满满当当的衣物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转过头,迎上了鬓边人含笑的双眼。
然而宋野城却并没有给他煽情的机会,立刻抬了抬下巴,朝那些衣服笑问道:“有你喜欢的没?”
江阙转回头去,目光认真从那些衣服上依次扫过,而后微微弯起眼:“都喜欢。”
这话并不是随声附和,因为宋野城备置的这些衣物正如他自己所说,都是按照江阙惯常爱穿的款式来的,哪怕是江阙自己进店挑选,选出的也就是这些了。
“那你知道我最想看你穿哪件吗?”
“嗯?”江阙示意他答。
宋野城伸出手,从那些悬挂的衣服上依次拨过,江阙的目光不由随着他的指尖移动,谁知他拨过一件又一件、一件又一件,从头到尾也没在哪件上停留,直至都已经拨到最后一件,他忽地手指一转,朝下指向了一盒……未拆封的内裤。
江阙:“……”
他这才反应过来宋野城根本就是在调戏,脸颊倏地一红,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拍那只手,却愣是半天没骂出声儿来。
宋野城贴在他背后笑颤得不行,偏偏嘴上还不饶人:“虽然我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但肯定是不穿最好看。”
江阙满脸羞得通红,作势拧身就要逃走,宋野城赶忙手脚并用地牢牢把人圈住,一边笑一边哄道:“好了好了好了不闹不闹了。”
说了不闹,可他还是笑个不停,好半天才勉强止住,终于伸出手去,从悬挂的衣服里拎出了一件来:“要不明天穿这个吧?正好跟你给我挑的那件配色一样,咱们穿情侣装?”
江阙面上红晕未消,但闻言还是细细看了看那件的配色,又伸头看了看床上挑出的那件,好似终于确认了它们真的很像似的,轻轻点点头:“好。”
宋野城松开他,转身去拿来了一只小型行李箱,两人就那么蹲身把挑好的衣服叠起放了进去,又起身来来回回、往里头添了些可能用得上的日常用品,直到把箱子填满了大半,这才盖上拉好拉链,将它靠在了墙边。
起身时,宋野城拍了拍手,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家苏城的房子卖了没?”
这话题来得有些突兀,江阙一时没太明白:“没有,怎么了?”
宋野城道:“这次录节目离苏城还挺近,你要是想回去看看,我就陪你一起?”
江阙有些意外,轻轻眨了眨眼,但很快便轻声道:“不用了吧。”
他顿了顿,又道:“没必要。”
宋野城本也只是打算提醒一下,去不去看他的意思,此时听他这么说,心道果然还是不出所料,于是点了点头:“行,那就不去了,咱们录完就直接回来,还能少折腾点儿。”
江阙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宋野城抬腕看了眼表,发现这会儿才九点四十,道:“困了没?”
江阙摇摇头,思忖片刻后,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我想去写会儿东西。”
宋野城家的书房原是个摆设般的存在,就因为江阙的到来才意外得到宠幸,荣升为了他用来码字的宝地。
宋野城乐得见他在家里“圈自己的地盘”,也知道写作需要安静的氛围,于是闻言欣然点头道:“行,正好我晚上吃多了,我去跑会儿步消消食。”
江阙点点头,二人并肩出了卧室,一个转弯去了书房,另一个则直奔了楼上健身室。
*
半小时后。
宋野城周身汗渍地从楼梯上走下,堪称酣畅淋漓地抬手抹了把腮边的汗珠。
转进走廊,他伸头看了眼书房的方向,发现门缝下的灯还亮着,便也没急着催他睡觉,独自回到主卧拿上睡衣,转身先进了浴室。
与此同时,书房中。
江阙从坐在电脑前起就已经打开了新书的文档,然而刚写了没一会儿,他敲击键盘的手就已经停下,继而任凭光标在页面上闪烁,再也没多出一个字来。
他在走神。
在想宋野城那个有关“苏城房子”问题,还有晚餐时江北在席间话赶话说出的那句“我哥父母那关他可还没过”。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刻意不去思考父母出国的事,说是逃避也好、不愿面对也罢,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令他心底产生了一种深切的、被遗弃的感受。
这种感受不同于在懵懂无知的幼年被送去福利院、连父母是谁都没印象的那种“被遗弃”,而是一种你明知他们身在何处,却又好像已经彻底与他们的世界脱离关系的感受。
江阙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他们联系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他们刚刚抵达地球另一端时,或许是在某个适合团圆的年节,也或许是在他经历过却已经淡忘的第一、第二个2020年里。
先前在剧组的那几个月,他曾屡次因为各种原因成为网络关注的焦点。
那时他曾暗自想过,江抵和叶莺会不会已经得知那些新闻,会不会好奇那些热搜背后的详情€€€€就像秋明月同样在大洋彼岸,却对儿子的动态了如指掌一样。
可事实却是,他们毫无反应,从始至终都未曾发来过哪怕一个字的问询。
但这其实也不算出乎意料。
毕竟那些热搜桩桩件件都与宋野城有关,而叶莺……并不喜欢宋野城。
是的,不喜欢。
甚至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就像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会爱屋及乌,便也终究有人会厌屋及乌一样。
叶莺厌恶江阙,所以连带着被他喜欢的宋野城也一并厌恶,甚至一度发展到了眼中钉、肉中刺,连看见他的周边或代言产品都恨不能亲手摧折的程度。
至于江抵……
他从十余年前起就被夹在了一种左右为难的境地,纵使再想手心手背都兼顾、再想一碗水端平,也不得不在日复一日的磋磨拉扯中逐渐被耗干心力,最终做出了二选一的抉择。
而眼下的境地,就是他抉择的结果€€€€
跨山隔海,不见为安。
江阙静坐在电脑前,思虑良多地眨了眨眼,许久后,他低下头去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微信里的大多消息都早已随着他阅后即焚般的删除习惯而不复存在,唯有和宋野城的对话框他至今都还没舍得删。
他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切进通讯录里,往下翻到了江抵那一行。
他心中其实清醒地知道,既然江抵已经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他就不该再去不懂事地纠缠叨扰。
但是,只要一想到秋明月几天前问及他养父母的那句话,他就不得不动摇了起来。
€€€€秋明月希望宋野城和他一样,能够被对方的父母接受和认可。
这是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最简单也最纯粹的愿望,江阙不仅能理解,也打从心底里与她有着同样的期盼。
所以,纵使他再为难、再不愿面对,也还是想尽己所能,让宋野城听到那声他理应得到的祝福。
哪怕那祝福只来自江抵一人。
总也好过一字没有。
江阙看着那熟悉的头像,拇指稍稍悬停了一会儿,还是轻轻点了进去,继而点开对话框中的键盘,认真敲下了一串早已在心中编辑过无数次的消息。
点击,发送。
*
与此同时,主卧里。
宋野城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搓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刚准备喝点水,就见扔在床上的手机屏亮了一下。
他走到床边拿起一看,见是豆子发来了两条语音,便顺势坐在床沿,解锁点开了语音条€€€€
“城哥,原来白老师没驾照啊?”
“你也不早说,害我填了好几次,每次都提示‘该证件号无对应驾驶信息’,我还以为我填错了呢。”
宋野城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然而他飞速回忆了片刻,很快便惊讶地意识到,江阙好像确实既没有在他面前开过车,也从没说过自己有驾照。
可是……那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理所当然地默认他会开车?
宋野城几乎有些懵,匪夷所思地眨了眨眼,甚至快要怀疑是不是惯性思维作祟。
然而几秒后,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脚下的地毯时,忽然,某个画面像是被抽丝剥茧般从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那是不久前那个停电的雷雨夜。
就在眼前这片地毯上。
江阙跪坐在黑暗中,眸底倒映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电光,口中讲述着重生的经历€€€€
“……两次都是意外事故,”他说,“第一次是我开车上高速的时候,遇到了一场连环追尾……”
第59章 驾照
翌日下午。
舷窗外的云朵如棉花糖般洁白绵软, 机身上行时气压变化带来的耳鸣已经随着平稳飞行逐渐减轻。
江阙静静望着窗外,天光太过明亮,让白云的反光都显得有些刺眼, 但他却并没有挪开视线, 仿佛这芒针般的刺痛反倒能叫人更加清醒。
昨晚发出的那条消息至今都还没有得到回复,哪怕他私心里为江抵找了无数借口,比如两个半球间的时差,比如他或许只是在忙着某幅亟待完成的画作、以至于无暇关注手机。
然而纵使借口再多,江阙最终也不得不面对石沉大海的事实,就好似在印证心底某个声音的无情嘲讽:你看,你明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江阙正出神,忽然,一只手横过眼前伸向舷窗, 将遮光板拉了下去。
“眼睛不疼么?”宋野城在旁嗔怪道, “这么强的光还老盯着看?”
光线骤然变暗,迟来的酸胀感这才尽数涌上眼窝, 江阙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直到泪腺分泌出些许液体才将那干涩缓解。
他转回头来, 朝宋野城讪讪笑了笑:“好像是有点, 刚才都没注意。”
他那微红又湿润的眼眶活像是刚哭过鼻子,看得宋野城既无奈又好笑,不由分说地抬手覆上他的双眼:“不许看了,闭上休息会儿。”
感觉到掌心被睫毛轻轻扫过,那双眼听话地闭了起来, 宋野城这才放下手去。
须臾,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 豆子昨晚跟我说,节目中途可能需要我们自驾转场。”
江阙仍旧闭着眼,闻言有些意外地略微抬眉:“场地那么大么?”
这其实并不是宋野城想说的重点,但他还是顺势答道:“嗯,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流程,不知道我们是集体统一行动还是会分开。如果到时候分开的话,你可以让跟拍导演帮你安排个人开车。”
听到这话,江阙稍稍怔愣了一下,忍不住略带疑惑地睁开眼,像是没能理解,又像是有些好笑:“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开么?”
宋野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反倒被问噎了一下,片刻后才眨着眼道:“可是你……没有驾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