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楼上,他自觉已经过了挺久,可屋里还是没个人影。
他将牛奶放在床头,发现浴室里已经没了水声,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门:“还没洗完?不是洗睡着了吧?”
里头静了几秒,而后磨砂玻璃上显现出了一个逐渐接近的模糊轮廓,紧接着门被“咔哒”拉开少许,江阙探出了半个湿漉漉的脑袋,表情竟是略显尴尬:“我忘拿衣服了……”
宋野城笑得不行:“那我要不敲门你准备怎么办?就在里面干等着啊?”
江阙回答得倒是老实:“还没想好……”
宋野城看着那无辜的双眼和泛红的耳根,心里别提有多想使坏了,但转念一想他这两天过得已经够折腾了,也实在不好再逗弄,只得老老实实转身去衣柜里翻衣服,而嘴上却也不闲着:“其实你就光着出来也行€€€€反正又没外人,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江阙没应声儿,待到他把衣服拿到门前,小猫似的伸手抽了进去,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宋野城忍俊不禁,就顺势靠在门边等着,片刻后门被重新拉开,江阙终于顶着微红的脸走了出来。
“哟,这小出水芙蓉样儿。”
宋野城顺手刮了一把他的脸颊,见他头发还在滴水,侧身进门抽了条毛巾给他搭上,又顺手拿上了吹风机。
回到门口,他拉着江阙走到床边,朝地毯抬了抬下巴:“坐着,给你吹头发。”
宋野城自己在床沿坐下,歪着身子给吹风机插上电源,而江阙也听话地盘起腿,坐在了他两膝间的地毯上。
吹风机的嗡鸣声很快响起,宋野城一手拿着它,另一手轻轻拨弄着江阙的发丝,感觉那发丝既湿又软,就好像某种初生的小动物,软绵绵叫人爱不释手。
吹风机嗡嗡作响,就这么吹着吹着,宋野城手中动作仍未停歇,心绪却不由自主地渐渐飘远了些。
今晚江阙在楼顶讲述的那些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甚至还充斥着不少人性的复杂和现实的残酷,但其实宋野城在听完后,心里除了疼惜和难受之外,却也悄然生出了一丝庆幸。
他庆幸江阙能将这段过往诉诸于口。
一直以来,他总能感觉到江阙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好似心底埋藏着许多隐秘,又或是背负了太多沉重的往事。
也许这层迷雾在某些时候能成为江阙隔绝外界、隐藏自己的保护壳,但与此同时,却也无形间成为了阻碍他们从“亲近”走向“亲密”的隔膜。
宋野城想撕开这道隔膜。
他大大方方把江阙介绍给父母、毫无遮掩地对外公开恋情、攒局让两人的朋友圈交汇,为的都是能让这层隔膜更快化解。
可那些还远远不够。
因为曾经天各一方的那十余年横贯在他们中间,他对江阙的经历还知之甚少,所以总是难以找到合适的契机和正确的缺口。
而今晚白毛这误打误撞的一次冲击,却恰好是在江阙尘封的过往上划出了一道裂隙,让它不再只能深藏于心,让宋野城终于得以探入其内、窥见江阙心底那斑驳的隐秘。
那些过往艰涩而疼痛,对于江阙而言或许早已成为了如蛆附骨的沉疴旧疾。而这样的旧疾越是经年淤堵就越是像颗脓包,唯有挑开了、疏解了,才有可能真正疗愈。
他庆幸江阙终于愿意开口,倾诉这些沉积已久的梦魇,更庆幸自己就是那个倾听者,是可以陪他疗伤的人。
吹风机的嗡鸣还在继续。
那声音本该是扰人的,可在这天光未亮的凌晨,在屋里暖光的映照中,却又显得极有生活气息,就好像清晨微波炉的旋转、午后洗衣机的搅动、傍晚时分锅里滋滋作响的热油,总能让人轻易忽略它的吵闹,感受到属于“家”的温暖。
地毯上的江阙舒服地眯了眯眼,发丝间轻柔穿梭的手指和那嗡鸣声一成不变的频率都让他感到了放松和惬意,随着头发渐渐干燥,洗澡时已经冲刷掉的困意又重新蔓延了上来。
宋野城本还在想着心思,忽然感觉腿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江阙的脑袋不知何时已经一点点偏移,此刻竟是轻轻贴上了他的膝头。
这是一种全然不设防的依赖姿态。
宋野城稍一愣怔后,心底不禁弥漫开了满满的柔软和甜意。
江阙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宋野城停下手中的动作,关掉吹风机,而后弯腰一捞,轻轻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
江阙将睡未睡的双眼还有些迷离,对自己这突然的位移有点发懵,但在目光辨别出旁边是宋野城后,却又立刻放松了下来,乖顺地倚靠进了他的肩窝里。
宋野城轻轻一笑,抬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乖,咱商量个事儿呗?”
江阙鼻音绵软:“嗯?”
宋野城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第一个告诉我好不好?”
江阙本就昏昏欲睡,这会儿脑子根本不大清醒,听着这话反应慢了半拍,好像没太理解他的意思。
但宋野城却是极有耐心:“咱们没在一起的那些年,我怎么也没法再参与进去了,但是你的所有经历、不管是甜是苦,我都想和你一起品尝。”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也许还会有很多事发生,但不一样的是,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无论将来再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做你的依靠和后盾,陪着你一起分担。”
“所以……多依赖我一点好不好?”
纵使江阙迷离困倦,可这番轻柔话音却还是一字不落地流入了他的耳廓。
霎时间,他忽然觉得鼻头有些酸涩,而后视线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都和眼泪绝缘,被送进福利院的时候没有哭过,在山崖上遍体鳞伤的时候没有哭过,就连黄毛坠楼的那天,他也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他身边并没有那个会给他糖的人。
或许曾经的江抵愿意为他拭去眼泪,但隔在他们中间的叶莺却终究是越不过的沟渠。
然而此时此刻,他听着那句“我可以做你的依靠和后盾”,听着那句请求般的“多依赖我一点”,忽然就再也把持不住干涸的泪腺,仿佛第一次拥有了软弱的权力,拥有了那个会给他糖吃的人。
泪水溢出眼眶,落珠般砸了下来,江阙有些无所适从地转过头去,将脸埋进了宋野城的颈窝。
颈间温热很快晕染开来,宋野城意识到那是泪水的温度,却没去戳穿或是安慰,只抬手笼上他的后脑,温柔抚搓着那刚刚吹干的头发,静静陪伴着、任凭他尽情发泄心中苦涩和长久以来的隐忍。
他知道江阙今晚所说的那些或许还不是他过去的全部,可他却也并不心急,因为既然这层无形的隔膜已经揭开一角,就总有一天会彻底化解消弭。
晨曦透过乌云投下浅淡微光,雨点飘洒在落地窗上,点缀出颗颗晶莹,再慢慢彼此吸引、接近,融汇成蜿蜒流线。
雾雨朦胧的鹿鸣别苑里,零星亮起了一两盏早起的窗灯,而那扇彻夜明亮的落地窗却在不久后悄无声息地暗下,陪伴着房中许久未眠的两人,沉入了彼此相拥的梦境。
第79章 午后
两天录影加上通宵熬夜着实有些累人, 宋野城这一睡就直接从清晨睡到了下午。
迷糊着将醒未醒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往旁一捞,不料捞了半天却只捞到一团被子, 身边似乎并没有人。
宋野城疑惑地眯起眼, 这才发现床上果然只有他自己,而落地窗外的天色仍旧阴沉沉的,叫人几乎都有点分不清到底是早上还是下午。
“江阙?”
宋野城坐起身,朝浴室唤了一声,半晌也没得到什么回应,似乎江阙并不在房间。
跑哪去了?
宋野城茫然揉了揉眼,顺势转到床沿准备下床, 结果双脚扒拉了半天也没找着拖鞋,弯腰下去一看,床底床边都空空如也, 拖鞋居然不翼而飞了。
宋野城有点莫名其妙, 但反正是夏天,他倒也没多在意, 就那么光脚下了地,一边随意拉伸着胳膊一边朝门外走去。
书房和客卧的门都开着, 宋野城路过时顺便往里瞄了两眼, 也没见着人影,只得纳闷地继续往楼梯行去。
刚走下几节台阶,他就隐约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再吸吸鼻子,发现那好像是某种肉类的熟香, 诱人得几乎叫人想吞口水。
宋野城转过转角, 目光已经眺望向了楼下的厨房, 只见江阙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似乎正在往锅里添着什么。
油烟机的嗡鸣轻微作响,汤锅里咕嘟嘟冒着热气,灶台前的身影忙碌着,间或发出铲勺碰撞的叮当。
宋野城看着这最寻常却也最温馨的一幕,目光不由愈发柔和了起来,带着那点浅淡笑意,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他本就是光着脚的,此时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被厨房里的声响掩盖得几不可闻,一直走到岛台边,他也没去惊动江阙,就那么趴在台边撑着下巴欣赏了起来。
江阙拿汤勺在锅里舀了点汤送到嘴边,吹凉后咂摸着尝了尝,刚把勺子放到一边,余光就瞥见那么个庞然大物,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哭笑不得:“干嘛呢你?”
“看你啊,”宋野城笑意盈盈托着下巴,“真好看。”
江阙嗔笑瞪他一眼:“快刷牙洗脸去,饭马上就好了。”
眼看宋野城听话地直起身,江阙伸手从旁拿过料盒,回到锅前往汤里又添了点盐,谁知刚准备用勺子搅搅,就被从后环抱住了腰身。
宋野城下巴搁在他肩头,懒洋洋哼唧出了十八弯的鼻音:“嗯~不想去。”
江阙简直没脾气,奈何他一手拿着汤勺,另一手上又有水,只得用手肘往后撞了撞:“快去€€€€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这一撞不要紧,只听宋野城“哎哟”一声,十分夸张地弯腰捂住了胸口。
江阙其实根本没用力,可听这一下也不由紧张转头:“怎么了?”
宋野城揶揄抬眼:“被你击中了心门。”
这土味情话可真是够了,江阙忍不住扶额气笑,结果一低头看见他光着的脚,这才忽然想了起来:“哦对,拖鞋刷了,在浴室烘干呢,快穿鞋去。”
眼看宋野城黏糊着还想往上贴,江阙终于放了大招:“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我都快饿死了。”
这话果然是有用的,宋野城一听,顿时娇也不撒了懒也不犯了,抬手呼噜了一把他脑袋,转身从善如流地跑回楼上洗漱穿鞋去了。
等他再回来时,汤菜都已经上了桌,米饭也都盛进了碗里。
香气浓郁的西红柿炖牛腩,清爽脆嫩的笋尖小炒,爽滑不腻的清蒸鳜鱼,加上粒粒饱满的米饭,叫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尝尝?”
江阙见他走来,把那盆西红柿炖牛腩里的汤勺转去了他那边,示意他尝尝口味。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剧组,吃的都是统一提供的饭菜,想也知道早该吃腻了,所以今天江阙醒来见他还在熟睡时,就想着要做点家常菜,也算是给他换换口味。
宋野城搓着手坐下,依言捞了一勺进碗,浓郁汤汁铺洒在米饭上,香气叫人直流口水,他拿起筷子,直接夹了块牛腩送进嘴里。
“€€,小心烫。”江阙赶忙提醒着。
烫是真的烫,可鲜也是真的鲜,宋野城呼噜噜吸着气却还嚼得欢快,眼里都冒着金光。
“怎么样?”江阙看着他这模样,也不由期待了起来。
宋野城一边嚼一边“嗯嗯嗯”点着头,直到咽下去后才赞叹道:“你说你有艺术细胞也就算了,怎么连厨艺技能都满点?这也太好吃了吧?”
江阙闻言倍感满足,抿唇笑着捧起了自己的碗筷:“好吃就多吃点,以后常给你做。”
这后半句着实是暖进了心窝里,宋野城简直都抑制不住甜蜜的表情,跟个快乐的傻小子似的闷头就着鲜香牛腩和笋尖鱼肉扒拉了一大碗饭,然后还犹嫌不够,又跑去添了一碗。
吃到好吃的饭菜固然幸福,但其实更幸福的是跟江阙这样待在家里、挨坐在桌边吃饭闲聊,就像寻常小两口一样,体会着平凡的温情惬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现在还只是“像”小两口,而不是真正的小两口。
虽然以前宋野城一直觉得求婚结婚都只是一种形式、并非不可或缺,但如今有了江阙,他却恨不得能把所有郑重的仪式感都给他,不愿让他有任何一点缺憾。
所以……求婚这件事,也许可以提上日程了?
宋野城心想。
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亟待解决。
€€€€江阙的父母他还没有去拜会过。
其实昨夜在听江阙说完那段过往后,他私心里并不希望江阙以后再与那对夫妻产生过多的接触,甚至觉得就这么一别两宽,从此再无牵扯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