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江阙的微信,哪怕这个头像他早已再熟悉不过,哪怕这种怀疑显得有点自欺欺人,可万一……
没有这种万一。
资料页里从头像到昵称、再到绝不会重复的微信号,都毫不留情地否认了这种可能。
可是,宋野城似乎依然没死心:“你确定这个号一直是他在用么?会不会……”
话音未尽,唐瑶就已经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因为别说是他,就连唐瑶自己最初发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也同样是跟贺景升反复确认这个号的归属。
而宋野城……他当然只会更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唐瑶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他们两人所想的其实并不完全一样,最根本的区别就是,她并不知道江阙曾将自己的预言解释为重生。
所以在她看来已经足够直白的答案,在宋野城那里其实还存有另一种解释€€€€
就算这条消息真的来自江阙,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原本就知道这件事即将发生,所以只是提前提醒了唐瑶而已?
然而,唐瑶接下来的几番言行却不仅完全击碎了这种侥幸,还将宋野城从江阙那里听到的一切都彻底颠覆€€€€
“其实第一次看到白老师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眉眼有点眼熟。他去我公司那次,我还特意当面试探了一下,但还是没能想起来在哪见过。昨晚发现这个微信,我使劲回忆了一整晚,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所以早上到家以后,我翻出了当时在《天将雪》剧组的行车记录仪存档。”
唐瑶平静地叙述着,伸手拉来先前合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点下了一个视频文件,然后将屏幕转向了宋野城:
“这段录像,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下。”
第80章 破碎
深夜。
鹿鸣别苑A8四楼。
休闲茶室里亮着一盏昏黄吊灯, 吊灯下,坐在圆桌前的江阙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抚上颈侧松了松脖子。
电影和节目的拍摄将他的写作进度拖慢了不少, 但是好在故事在他心里早已成型, 只要按照既定的大纲去写就不会出现多少偏差。
只不过,今晚的他却并没有完全跟随大纲,反而是将大纲做出了一点调整€€€€他给主角铺垫了一条感情线。
这在他以往的书里是从来没有过的。
恋爱经历的匮乏让他一直都很稀缺此类的灵感,虽然曾经也尝试着写过,却因为无法深切共情而多少有些流于表面,写出来总是稍显寡淡、不尽人意。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再强求, 索性给自己明确了定位€€€€剧情流。
然而今时今日,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与宋野城在一起的日子就好像给他点亮了某种新buff一般,让他心中时常会氤氲起丝丝缕缕、缠绵盘绕的情愫, 于是才刚冒出点添加感情线的念头, 源源不断的灵感就如泉涌般流进了脑海。
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啊。
江阙不无感慨地想。
感慨间,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屏幕右下角:
23:15
都这么晚了?
江阙着实意外了一下, 一直沉浸在新灵感带来的创作氛围里,他都没意识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这会儿时间概念一复苏, 身体也立马有了呼应, 肚子忽然轻轻“咕噜”了一下,就好像在小声抱怨主人苛待它一般。
江阙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和宋野城一起吃的那顿虽然已经算是晚饭,但当时其实连五点都还没到,这会儿已经过去了六七个小时, 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想着,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也没关电脑,就那么转身往楼梯走去,打算下楼随便煮点面条垫垫肚子。
然而等他下到二楼,却又稍稍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起,宋野城出门前好像说过回来要带宵夜来着。
说起来现在也挺晚了,他还没忙完么?
要不然……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干脆就别带宵夜了,下午剩的西红柿牛腩还有不少,用它下两碗面味道应该也不错。
主意打定,江阙当即摸出手机,给宋野城拨了过去。
待接的嘟声很快响起,江阙顺手贴到耳边,继续慢步往楼下走去,不料才刚下两步,忽然听见一阵隐约的铃音从后方传了过来。
江阙顿住脚步,回头朝二楼看去,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书房方向传来的。
手机没带?
江阙纳闷地想着。
可宋野城出门前进过书房么?
好像……没有吧?
但他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于是只得疑惑地眨眨眼,转身重新往上行去。
踏入走廊,铃声的源头已经显得愈发清晰,江阙顺手挂断了电话,径直走向了书房。
书房的推拉门半开着,他伸手轻轻往旁侧推了下,门便轻巧朝旁滑去。
屋里没有开灯,玻璃墙外茂密的竹林借着月光投进凌乱剪影,如水波般摇曳晃动,在屋里勾勒出窗花般的轮廓。
江阙抬眼一扫,发现桌上的台式电脑竟然开着,而显示屏散发出的幽幽蓝光里……赫然映出了一张人脸。
江阙险些被吓了一跳,随即好笑道:“你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电脑前的宋野城像是在出神般,垂目望着桌上刚刚熄灭的手机屏幕,直到江阙走到近侧,他才稍稍偏头,朝他看了过去。
视线相触的刹那,江阙忽然心悸了一下,宋野城的表情明明没什么异样,可不知怎的,他却莫名从那眼中看出了一丝无措。
江阙不知这感受是从何而来,几乎有些茫然地勉强笑了一下:“你……怎么了?”
说话间,他的余光瞥到了旁边的电脑显示屏,发现上面正开着一个窗口,虽然画面是静止的,但从下方的进度条来看应该是段录像。
看到那画面左上角的计时器和下方隐约露出的车前盖,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行车记录仪?”
这回宋野城没再沉默,只是回应的声音有些沉闷:“嗯。”
“谁的?”
宋野城车库里的车虽然不止一辆,但却没有哪辆的颜色与录像中这个车前盖吻合。
“唐瑶的。”宋野城道。
他此刻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再加上调看记录仪这种取证般的特殊举动,忽然就让江阙紧张了一下:“她出什么事了么?”
听到这一问,宋野城再次转头看向他,那眼中情绪之复杂,就连江阙这样一个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都没能准确辨认出其中的意味,只是语气听上去还依旧平稳:“没有,这是在《天将雪》剧组录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就那么凝望着江阙,那种掺杂着困惑的探寻,就好像试图在那张脸上寻找到什么一般。
然而,江阙却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要看这个?”
他没有对“天将雪剧组”产生任何反应,也没有对录像里的场景流露出任何异样,就好像只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好奇打听着一桩事不关己的逸闻。
这让宋野城眼中的困惑越发浓重。
他既像是试探,又像是求证般问道:“你看不出这是哪儿?”
这是哪儿?
这个问题把江阙问得一懵,因为宋野城已经说过这是在剧组录的,那么地点显然就该是剧组才对,可他现在却又这样问,难道问的是这记录仪拍摄的具体位置?
江阙疑惑的目光再度转回了屏幕。
录像此时是暂停的状态,而它呈现出的场景也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看上去就只是一个类似于车库的地方,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车前不远处的空地上堆放着一些大中型器械,而那些器械江阙也都认得€€€€那是古装剧组武术团队常用的威亚和武戏器械。
“是……设备仓库?”江阙试探道。
他原本是不必这么迟疑的,但这录像的拍摄时间显然是深夜,而这仓库又没开灯,仅凭周围透进来的那点暗淡月光,他也只能分辨到这个程度了。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想不通宋野城到底是想让他看什么,这种存放器械设备的仓库在剧组里并不稀奇,即使认出来了,他也还是不理解这究竟有什么值得细看。
宋野城紧盯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心像是在冰火两重天的境地里来回翻滚,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迷惘与挣扎。
天将雪,剧组,仓库。
这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甚至都已经不能算暗示、而是□□裸的明示了,可江阙却还是这样一副全然不明所以的模样,这让他几乎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今晚听到看到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当然真实发生过。
今晚唐瑶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亲眼看见的每一帧画面都是那样历历在目,如同炸雷般惊愕着他、困惑着他,让他在面对唐瑶给出的结论时哑口无言,只能像根摧折的木头般、找不到任何一丝辩解的余地。
他们的会面其实早在八点多就已经结束,可他机械地将车开回家、停进车库,然后就那么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他把江阙这半年来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在脑海里重温了一遍,试图在当中找到任何一点可能翻盘的蛛丝马迹、为他今晚得知的一切寻求一种说得过去的解释。
可是没有。
回忆越是重温就越是疑窦丛生,甚至还适得其反地,为那些证据加上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砝码。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面对现实。
明明已经握着那块存有“铁证”的U盘,他却迟迟没有推门下车,他就像一个冥顽不灵的矛盾体,一面执拗地拒绝相信今晚所得知的一切,一面却又找不到半点能够支撑这盲目信任的理由。
是的,哪怕证据再多,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可他偏偏却又没有勇气去找江阙求证。
因为心底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告诉他,他这不讲道理、不讲逻辑的苍白信任根本无异于自欺欺人。
就好像那倾家荡产去换“神灯”的方至,一边说着不信鬼神,一边却又在追寻那最荒诞的神迹,即使站到了最终的审判庭上,还是轻易就被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动摇了心神。
于是最终最终,哪怕他在密闭车厢逐渐稀薄的空气里推开门、下了车,却还是没能握着那滚烫烙铁般的U盘走上四楼,而是中途就耗尽了所有冲动,悄无声息地独自坐进了书房里。
他知道这是在逃避。
但是哪怕能多逃避一秒也是好的。
于是他求仁得仁,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逃避了三个小时、一万多秒,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直到江阙推门走进房中,他终于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再也没法逃避下去了€€€€
此时此刻,面对着江阙茫然里掺杂着一丝忐忑的回答,他的犹疑其实远比江阙更为浓重,因为不论是凭借直觉,还是凭借多年来因钻研演技而对神态表情产生的精准判断力,他都无法从江阙脸上找到任何一丝作伪的痕迹。
江阙是真的在茫然。
而这恰恰又与已知的事实全然相悖。
如此矛盾的状况几乎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以至于他一贯条理分明的大脑都仿佛纠缠在了一起,愣是半天没能找到任何一点思路去分析、去解释。
于是就那么与江阙对视良久后,他只得被迫放弃了思考般、眨着眼垂下视线,而后就那么在江阙的目光中伸出手去、伸向键盘,“啪”地敲下了空格键。
江阙立刻扭头看去,只见屏幕中的画面虽然依旧像是静止的,但左上角的计时器却已经开始跳动€€€€录像恢复了播放状态。
此时此刻,江阙心中的疑虑其实也已经达到了顶点,虽然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宋野城这极为反常的表现却已然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揣着那点不安与忐忑,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屏幕里根本看不出名堂的画面,企图在当中找到任何线索,为眼下的状况作个解释。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面却完全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如果不是那计时器还在跳动,几乎都要让人以为它又被暂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