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江阙的错觉,他觉得宋野城眼中的神采忽然就和先前截然不同了,就好像忽然间对直播这件事迸发出了浓烈的兴趣,看向镜头的目光都染上了别样的意味。
“想白毛了没?”
宋野城噙着那丝笑意问道,而后也不管自己这问题有多突兀,也不管直播间里都是什么反应,轻轻巧巧地把座椅往后一滑,起身的同时拿起正在直播的手机,低头对着镜头道:“我带你下去看它。”
带你。
不是“你们”。
这细微的一字之差让江阙恍惚了一瞬,就好像他不是在看直播,而是在进行一场一对一的视频通话。
不等他多想,宋野城已是行出书房,穿过走廊,不消片刻便下楼抵达了一楼客厅。
与此同时,直播的前置摄像头被他切换成了后置,下一瞬,属于白毛的那方小天地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白毛正在扒拉着一只叮当作响的小铜笼,当啷一下把它拨去窝边,又冲过去当啷一下把它拨去反方向,就这么乐此不疲地听着响动来回倒腾。
宋野城走到它身边坐下,伸手把它拎到了腿边,白毛眼疾手快地把小笼子一起抓了过来,也没对自己突然的位移表示什么不满,就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地顺势侧躺了下来,翘着尾巴继续扒拉它的小笼子。
“它是不是胖了?”宋野城揉着它的肚子,拉家常似的碎碎念道,“它最近比我都能吃,不仅能吃,还特别挑嘴,光猫粮就换了好几波,每天还得罐头猫条轮换着来,我都怕它再这么吃下去胖到妈不认,所以给它买了一堆新玩具,让它多运动运动……”
江阙看着屏幕中明显丰满了一圈的白毛,听着宋野城的絮絮话音,就好像他就坐在自己身边,跟自己闲话家常。
与此同时,直播间的弹幕正在飞速刷新:
【???是我的错觉吗?哥哥怎么突然开心了起来?】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一脸呆滞】
【好像刚才就是看了眼电脑消息就突然打鸡血了?到底看到什么了?】
【不瞒你们说,我总觉得哥哥不是在跟我们直播,是在跟谁打电话……】
“儿子?”
宋野城忽然对着白毛唤道。
白毛压根没理会,仍在双爪并用地埋头玩着自己的小铜笼。
宋野城不满地“啧”了一声,直接伸手把铜笼抢了过来,拎到了半空与手机镜头平齐的地方:“来跟你爹打个招呼。”
白毛追随着铜笼抬起头,在镜头里简直显得一脑门子问号:???
“快点。”宋野城居然还在催。
白毛忍辱负重:“……喵?”
宋野城得逞般轻笑了一声,而江阙也隔着屏幕忍俊不禁地弯起了嘴角。
下一秒,他忽又一怔。
因为刚才那一瞬,先前“视频通话”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竟下意识觉得白毛那声“招呼”是打给他的。
然而直播画面并未给他深思的时间。
宋野城得到了那声“招呼”,便满意地将小铜笼丢还了回去,白毛赶忙叼起它一溜烟蹿出老远,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地瞪来,满脸写着:警惕.jpg
眼见它缩进自己的小窝里,宋野城也没再去闹它,顺手将后置摄像头调回了前置,对准自己后,就那么顺势倚靠在了旁边的落地窗上。
此时镜头距离他很近,让他整张脸在镜头中成为了清晰的特写,清晰到连睫毛都能被看得根根分明,而他眼中的轻松和愉悦也如水般满溢了出来。
他就那么近距离看着镜头,依然保持着闲聊的口吻:“这两天没什么安排,就在家看了看鸣哥挑出来的本子,里面有几个还挺不错的,不过还没选定下来。”
“明天公司有个活动,我得去一下,下午不知道几点能回来,要是晚的话直播时间可能会往后推一推。”
“后天上午要去庄导那儿一趟,跟团队商量一下《寻灯》后期的事儿,中午应该会和他们一起吃个饭……”
听着他这事无巨细的“汇报”,弹幕里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什么情况??为什么我觉得像在听我男票报备行程啊???】
【我就说哥哥不像在直播嘛!这根本就是在跟谁打电话的既视感啊喂!】
【等等,我好像懂了……会不会刚才电脑消息是白老师发的?他说他也在看直播,所以哥哥就……?】
【!!!!!】
【卧槽,这么一说忽然就通了啊!】
【姐妹你肯定真相了!!!】
江阙原本还在静静听着,然而掸眼瞥见那条提到自己的弹幕,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发消息的不是自己。
但是回想起宋野城从收到消息开始的一连串举动,再一想自己连番产生的视频通话既视感,他心中蓦地冒出了一个念头:
宋野城……会不会真的知道他在看直播?
那么那条电脑消息……
江阙仅仅思索了一瞬,就倏而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监控探头。
从那个角度,应该正好是能看到手机屏幕的。
所以……
会是自己想的那样么?
*
与此同时。
监控的另一端。
左鉴清看着屏幕里向自己看来的江阙,忍不住诧异地挑起了眉。
不是吧?
这么敏锐的吗?
他原本并不会时时盯着监控,只是今天听负责病房的小护士说,江阙下午去花园散步了,他原本还觉得挺欣慰,欣慰江阙终于舍得踏出住院楼、出去走走了,却不料才过了没一会儿,小护士又报告说他已经回了病房。
左鉴清不禁觉得纳闷,这才打开监控想看看情况,却不料意外发现江阙破天荒地打开了手机,还破天荒地看起了直播。
好家伙,可算是开窍了。
于是左鉴清二话不说,立刻十分上道地通风报信给了苦守直播十八载的宋野城。
结果消息才发出去没多久,江阙居然就已经回头朝监控看了过来。
什么情况?
这就被发现了?
还是说……是宋野城把他给卖了?
就在他捉摸不定间,另一边的直播画面里,宋野城已是悠闲又细致地细数完了自己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末了像是感慨似的轻笑道:“啧,这么一说最近事儿还挺多的哈?”
说罢,他很快又轻松地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也算是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是不是?”
这话在旁人听来不过只是随口一句总结,可落在江阙耳中,却让他陡然心念一动。
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这是那晚警局门外,他在车里对宋野城说过的原话€€€€
“你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总之,不要围着我转,也不要去看我。”
犹如某根线头被拨开。
刹那间,宋野城所有举动的用意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一晚,他听出了江阙那番话里暗藏的担忧。
于是这些天以来,他就一直在以实际行动化解着这份担忧。
他遵循着江阙的要求,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从未试图强行打破江阙划定的安全距离,也从未给他施加过任何一点紧迫感和压力。
但是与此同时,他却又周全地考虑到了更多€€€€
“因为我怕有人见不到我会想我啊。”
这句回答并不是玩笑,那正是他每天直播的初衷。
他耐心地用这样迂回的方式保证着自己的“存在”,让江阙任何时候只要想起他、想知道他的消息,都随时能看见他的生活、掌握他的动态,仿佛在告诉江阙:
别担心,我一直都在。
病房里。
江阙微微握紧了手机,逐渐湿热的眼中既噙着感动,又蔓延出了丝丝缕缕的酸涩。
他看着屏幕里半倚在落地窗边的人,心中疼惜又无奈地想: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永远都在以最柔软的方式包容你,用最妥帖的方式理解你。
用他既温柔又热烈的爱意融化冰雪、驱散黑暗,让所有寒冷与孤寂都消弭于无形。
而这样的一个人,竟是属于自己的。
纵使他曾经历过那样多的不幸,可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因为上天其实早就已经把最珍贵的幸运赐给了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从那个蝉鸣的盛夏开始。
屏幕里。
宋野城依然静靠在落地窗边,窗外大片竹林的翠影洒下,将他的轮廓映衬得更为明晰。
他看着弹幕,时不时挑拣几个问题随意地回答着,而弹幕也因为他的回答愈发活跃:
【哥哥之前不是说白老师在闭关吗?】
【现在还在闭关吗?】
看到这个问题,宋野城轻笑了一下,眼神愈发柔和了几分:“是啊,他还在闭关。”
说着,他深深看向了镜头,仿佛隔着屏幕望进了某双眼底,那眼中笑意分明,熠熠光彩间竟还透着一丝期待和得意:“€€€€他在闭关憋大招呢,下本书准备惊艳全世界。”
江阙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话明明那么不着四六,可从宋野城嘴里说出来,却偏偏像是什么理所当然、信手拈来的小事一桩,好似江阙轻而易举便能做到,而他只不过是提前预告了而已。
那饱满的信心就仿佛一双手,轻巧捧起了江阙心底蒙尘的明珠,拂去其上沾染的纤尘,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回了高处。
这场直播结束的时候,江阙唇边的那点笑意依然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