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他说,“桥儿,你快过来看。”
路桥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一动都没有动。
“卧槽!你不来肯定会后悔。”谭淞激动地说,倒是引得严鹤炀和辛免好奇了起来。
几个人中,谭淞一向都是最为稳重成熟的一个,现在还没进门,竟然一连吐出了两个「卧槽」。
事出反常必有妖,辛免最先忍不住:“淞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想了想:“下雪了?”
眼看快要到春节,天气越来越冷,龙城今年气温创了新低,是个不太好过的冷冬。
“下雪算个屁。”谭淞说。
“疯了,疯了。”严鹤炀忍不住了,“我替他来看。”
“你别看,你不配。”谭淞说着一屁股坐到了路桥身边,路桥夹着烟,懒洋洋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这是什么?”谭淞立刻献宝一般将自己的手机献给了路桥。
路桥漫不经心地侧眸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下颌线被拉出冷硬的线条来。
他将手机接过去,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了上面。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行五人,除了四位金发碧眼的老外外,还有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头上戴着一顶米色的毛线帽,乌黑的发被抿在耳后,皮肤很白,眼睛里闪着十分柔润的光芒,往另一个方向看着。
那是苏釉。
路桥一眼就认出了他。
别说只过了九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或者五十六十年,路桥也可以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一手收进宽大的米色羽绒服口袋中,一手拉着行李箱,正听和他一起的一个老外说话。
“这是……”路桥的嗓音不自觉哑了,烟烧到了指尖都没有察觉,就连呼吸都变得紧促了起来,“这张照片哪里来的?”
谭淞将他手里的烟抽掉,看他不自觉握拳,拇指指腹轻轻地去蹭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桥,你先别激动,”谭淞忍不住感叹,最终下了结论,“苏釉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路桥问,眼睛里泛起了红丝,犹如饿久了的狼一般,让人心惊,“这张照片究竟哪里来的?”
“我们家不是和山城研究所一直有合作吗?”谭淞说,“最近通过他们研究所,和S国一家大型医院共同开发一项科研项目,S国那边派来的科研团队由五人组成,其中一个就是苏釉。”
S国?医院?
路桥恍惚了下,不觉想起三年前崔如意生产时,他在S国那家医院里看到的那道背影。
他握着手机的手不觉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压下了什么般哑声道:“哪家医院?”
谭淞报了个医院名字。
路桥不自觉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滑动。
怪不得,怪不得三年前,即便他都要到机场了也要回去看看那个年轻人。
原来那个背影,真的就是苏釉。
他与他,曾在三年前擦肩而过啊。
命运可真他妈会捉弄人。
路桥的唇角不自觉抿紧了,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三年前,”他轻声道,勾起一缕嘲讽的笑意来,“我在那家医院见过他。”
“你去那家医院干什么?”严鹤炀问。
“是崔姐生孩子的时候吗?”辛免问。
路桥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叫住他?”谭淞也奇怪了。
“我只看到一个背影。”路桥还在看着那张照片,看不够一般,“后来我回去问,有没有一位姓苏的医生,但是医院的护士告诉我并没有。”
他说着蹭一下站起身来:“他现在在哪?”
“小桥。”谭淞也被他们这种阴差阳错惊到了,他随他起身,将手搭上他的肩头,“你先不要急,科研项目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甚至于有的需要几代人的传承才能有结果,他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你现在这样的情绪,就算见面也只会吓到他。”
“对啊,哥,”辛免也说,“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见面吧。”
“明天他们休息一天。”谭松说,“后天研究所和我们院里要为他们接风,到时候你也去吧。”
路桥眼睫低垂着,侧脸有种刀削斧刻般的凌厉和隐忍,但很快,他就压下了情绪,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不明白,医院的护士那时候为什么要骗他。
只是因为她一句话,他们就错失了三年的时间。
三年,一千多天,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找他。
因为找不到他的丝毫踪迹,他总是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进而被自己的想法折磨的近乎发疯,心生恐惧。
九年的时间,足以让人想通许许多多的事情,路桥也是一样。
他甚至觉得,苏釉不喜欢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只求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好好的活着就已经满足。
原来人类的某些底线,在自己真正在乎的人面前,其实一无是处。
第50章 长高了(章尾修了下,可以重新看一看)
飞机落地时, 苏釉忍不住从半空中俯瞰地上的万家灯火。
那些灯火明亮,仿似洒在广袤大地上的零散星子,而每一颗星背后, 或许就有一个家。
他不确定自己目力所及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他在乎的那些人的“家。”
路桥, 周茉, 吕少言,甚至何显……
他在乎和牵挂的这些人,或许, 早就恨透了他。
可就算他们恨透了他,当他往下看第一眼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不自觉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搭在座椅扶手上的细白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苏釉乌黑的眼眸却亮得出奇。
年少时, 他总是想着逃脱这里, 想着一旦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他绝不再回头看一眼这座城市。
他的生活和命运烂透了,每一点每一滴都被这座城市默默记录着, 好像只有逃离这里,才能彻底逃开过去。
他从没想过, 有一天他竟然会这么渴望这里。
即便, 他惦念和牵挂的人并不多,即便, 他并不是那种感情很丰富的人……
可即便他的心只能匀出一点点空间来, 也能被他们塞得充实又饱满。
北欧的九年, 似乎是停滞的, 变化很小, 可龙城的九年, 却像是日新月异的,到处都彰显着岁月在这九年间留下来的痕迹。
原先机场外围的大片荒地都变成了楼盘,马路修的又宽又直,即便是深冬,中间的绿化带仍是绿绿葱葱。
“桑医生,”坐在苏釉身侧的是山城研究所来接他们的小科员张€€,张€€看苏釉自上车后就鲜少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便忍不住打破沉默,试着与他攀谈,“桑医生是哪里人?”
苏釉礼貌地从外面收回视线,目光温润地看他,微笑道:“也是龙城人。”
张€€只觉得他像一副画一样,安静,秀美,又那么温润,只是看着他,就觉得身心愉悦,甚至还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
“您也是龙城人啊?”张€€激动地说,仗着科研组其他人听不懂中文,“那怎么不回来工作呢?”
苏釉笑了笑:“毕业有合适的机会就留在那边了。”
他说完顿了片刻,目光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霓虹以及窗外匆匆忙忙的人流,忍不住感叹道:“就是许多年没回来了。”
「还能多少年」?“张€€像是好笑般问。
苏釉长得小,如果他不是科研组一员的话,张€€顶多认为他是个在校的学生。
他不太确定地问:“桑医生顶多也就二十三四岁吧,留学生一般都有假期可以回家来,工作了之后没时间倒是可能,我猜您也就一两年没回来吧?”
回家?苏釉短暂地愣了下。
虽然他是龙城人,可是龙城却并没有他的家,许许多多年前就没有了。
但他很快就十分温和地笑了,纠正张€€道:“九年了。”
张€€震惊了下,还未及开口就听苏釉又轻声道:“我离开的时候,这边还没有通地铁。”
“那确实。”张€€算了算时间,“这边发展起来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儿,居住的人多了,机场也要搬到更偏远的地方去了。”
他摇了摇头:“不然噪音太大了,附近居民意见也大。”
苏釉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钟,窗外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即便是郊外的新区,看起来也比S国的生活节奏快得多。
让苏釉莫名有种很强烈的陌生感。
“桑。”前排同事Mike叫他。
Mike是科研组的领队,从一上车就在与研究所负责这个项目的邱主任在交流项目的问题,此刻两个人在语言上出现了些障碍。
苏釉身体微微前倾,低声帮他们翻译,他的发柔顺地抿在耳后,从张€€的角度,能看到他小半张侧脸,翘起的嘴角十分柔和。
张€€没见过这样的人,像高原上的花一样,好像只能让人仰望。
他正出神,苏釉已经帮前面两人解决了问题,重新坐了回来吗,他没注意张€€的神情,重新偏头往外看去。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进入了市区。
九点左右,龙城市区依然拥堵,车子走走停停,很快,长途飞行了近十个小时的科研组成员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除了苏釉。
相比于郊区,市区的变化就小了许多,许多熟悉的地方甚至和九年前如出一辙,让苏釉忍不住走神,觉得过去的那九年那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
仿佛就在昨天,他还坐在路桥车子里,跟他手握着手,走在这条路上。
可不过才一眨眼,就已经是沧海桑田。
路边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苏釉不自觉坐直了身体,马路对面的一间咖啡屋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木质镂空的门头,从透明的玻璃门看进去,灯光略显昏暗的咖啡玻璃门内,挂着一串贝壳点缀的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