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一个带着大红护膝的小孩身边经过。下意识的提点了句,“系得太紧,会影响脚踝弯曲,要中间紧,两边松。”
正守着这帮孩子们玩手机的一个满脸油光的中年人当时就站起来了,脸上带着被人指点的不悦,“你也是来滑冰的?”
凌燃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伸手去够柜子上的冰刀
中年人扫了他一眼。见他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穿的一身非主流,连头毛都是红的。更别说连冰刀都没有,要用冰场付费租用的,绝对就是个业余玩家,心里就轻视了三分
“他们年纪小,在冰上容易摔,鞋带系紧点更安全。”
中年人面上耐心解释着,心里直犯嘀咕。
说不定这人连冰刀都不会选。
不说别的,玩冰舞和花滑的冰刀能一样吗?玩速滑和花滑的冰刀能一样吗?他都分得清吗?一个毛头小子都敢好为人师了,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凌燃听的有点不舒服。
小孩子年龄小,动作不规范很正常,但有些习惯就应该从小培养。
在花滑上尤其如此。
不说别的,他原来还没有进入到国家队被薛林远挑中之前,在省队的时候,省队带他的那个教练就是个半瓢水,教他们的用刃和跳法上,就有很多瑕疵。
要不是后来花了大气力来纠正,可能连银牌都拿不到。
有些事上就是一点马虎疏漏也不能有。
全世界有那么多人,活跃在花滑项目上的高手就更多了。越是顶尖的高手,彼此实力之间差距就越小,可能一点点小问题都会直接影响到整个赛季的名次,乃至整个职业生涯。
凌燃看着那群小孩望过来时乌溜溜的好奇目光,其实心里都知道,他们可能只是家长送过来培养一个兴趣爱好,并不一定会走上花滑这条路。
而他也不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更不喜欢与人争辩。
但在孩童的纯真眼神里,还是觉得不能完全袖手旁观。
凌燃想了想。从柜子里挑了一双割口浅,不影响蹬冰效果的黑色冰刀。
按他原本的习惯,是要到冰场边再换鞋的。
这会儿索性就坐到那群小朋友旁边。认认真真的将鞋带慢慢从钢孔里穿出来,留出大约三指的松紧。
那群孩子看得认真极了。见凌燃有模有样的,小声议论一番后纷纷效仿。
那个中年人的面子挂不住了。
吆喝道,“鞋换好了就赶紧上冰去,场地费一天好几十呢!”
孩子们有点怕他,一溜烟就跑了。
凌燃不紧不慢地把硬塑料套套在冰刀上才往外走。
冰刀在地上不耐磨,即使是租来的,他也不能糟蹋。
一进冰场,熟悉的凉意扑面而来,凌燃深深吸了口气,凉意沁入肺腑,他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可比练习室干嗖嗖的冷气舒坦多了。
放眼望去,冰场的冰掺了牛奶,乳白乳白的,反射着头顶10来盏大灯,是赛场标准的规整的60×30的长方形,面上看上去一切都还好。
只是……凌燃蹲下身用手量了下冰层的厚度,大约三厘米,也就将将满足比赛场地的最低标准。正规赛事的冰层是3到5厘米厚。
场地的条件还是太落后了。
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试试这具新身体了。
凌燃脱掉冰鞋上的硬塑料套站上冰,下意识地逆时针蹬冰。
然后就€€€€
摔了个大马趴。
冰场上其他人哄笑的声音,传进凌燃的耳朵,那个俱乐部的中年人笑得尤其大声。
凌燃脸颊贴着冰,一时之间居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有多少年没在冰上摔得这么狼狈了?
十几年如一日,每天十几个小时的训练,他在冰上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脸贴冰反而成了一个新奇的体验。
还真有点新奇,凌燃闷声笑了下。
他撑着冰站起了身,慢慢滑了几步,很快就在又一次摔倒时找到了原因。
还是在这具身体上。
花滑运动员大多是从小滑上来的,职业生涯里最大的一个难关就是身体发育,对于女花滑运动员来说尤其如此。
个子一长,身体的重心就会改变,会对一个顶级运动员造成非常大的影响,有不少人就是倒在发育关前,就此遗憾离场,与挚爱的冰雪世界无缘。
凌燃自己倒是熬过了发育关,但他这具身体完全就是新的。
也就是说,他从前练习出来的那些技巧€€€€如何找到身体的重心,如何控制旋转的轴心,在新的身体面前通通没了作用。
他需要从零开始。
意识到这一点,凌燃倒吸一口凉气,但也没完全泄气。
不就是重新熟悉这具身体吗?
他有前世的经验,还有那么多的理论实战的知识,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顶多就是把从前那些辛苦的训练再捡起来。
不说别的,自己首先要捡起来的,就是力量训练,凌燃捏了捏胳膊上软乎乎的肉,对这一点很是嫌弃。
只是他现在都已经站在冰上了,怎么能马上就退下去呢?
凌燃有些不甘心。
他撑着冰站起了身,像初学者一样,分开双脚与肩同宽,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将膝盖弯曲下来,让双脚平稳的踩在刀刃上,试图去寻找自己的重心。
可这具身体的先天条件虽然好,但从来没滑过冰,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他还不能很好的控制,以至于又连摔了几下。
又一次膝盖跪倒在冰面上的时候,那个中年人带着那群俱乐部的小孩儿飞一样的从他身边滑行过去,倒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凌燃目不斜视。纤长的眼睫微微垂落,专注的在找寻新身体的重心。就算是他完全适应不了这个身体,应该也能做一些基础性,早就融入他骨血里的动作。
霍闻泽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不知道凌燃又在发什么疯,想到在国外时听到的他的那些胡天胡地的旧闻,隐隐有些不耐烦。
正想张口喊人,就见凌燃右腿快速蹬冰,从左脚起跳,整个人一下子跃到了半空中。
霍闻泽不懂花滑,但也能看得出来,凌燃跳的绝对是一个专业级的跳跃动作。
更别提那个俱乐部的中年人了。
他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教练,但是也能认得出来,凌燃这一跳,绝对是个a跳!
因为六种跳跃中只有a跳是向前跳的!而且比普通的跳跃多转体了半周,也就是180度,很好辨认。
即使凌燃很快就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但他跳的也还是一个a跳。
一上来就是个a跳!
这小子真的懂花滑!
俱乐部的那个中年人觉得自己的脸都烧起来了。
凌燃从冰面上爬了起来。
一点事儿都没有。
练习跳跃的时候摔上个上千次都不是什么事儿,专业的运动员早就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摔的时候更不会受伤。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来随随便便就能跳出的3a,换了个新身体,居然连个2a都做不好。
凌燃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乐观了。
不过想想也还好。
如果是重新学习的话,自己从前的那些微不足道,甚至不影响裁判评分的小瑕疵,也都可以趁小改正了。
在对自己的技术要求上,凌燃简直是追求完美的处女座。
凌燃找了找重心,再次从左前外刃起跳,在冰面上蹬出一道醒目的白色划痕。
整个人在空中完全舒展开。
唰的一声!
尖刃切开冰面,扬起大片雪雾。
很好,这次虽然手扶了下冰,但是一个1a他还是能跳得出来的。
凌燃松了口气,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少年口罩外露出的眉眼像水墨画一样氤氤氲氲,即使染了一头杀马特的红色。笑起来也是好看的,尤其是他还没有完全长开,透着股少年人独有的天真明朗的味道。
1a能跳,那其他的五种跳跃应该很快都能再捡起来。
凌燃对自己充满信心。
可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娇嫩。
他才练了这么会儿,两腿的肌肉就开始酸疼,因为承受砸落冰面巨大用力的右脚更是疼得厉害。
凌燃没有穿严严实实的训练服,即使带了简单的护具,手掌还是在摔倒时被冰碴擦破了皮。
好在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凌燃下了冰。
解鞋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事:得尽快给自己定制几双冰刀,还要请个理疗师,也不知道自己都15了,还有教练愿意收他吗。
想得太入迷,直到霍闻泽站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想起来今儿个是霍老爷子的寿辰,自己该回去祖宅给他过寿了。
“谢谢闻泽哥来接我。”
凌燃客气的道谢,基本的人情礼往他还是知道的。
霍闻泽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回去的一路上凌燃没有再多说话,霍闻泽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个便宜弟弟,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凌燃回了祖宅,寿宴上人来人往,不少人看在霍家的面子上跟他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