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突然安静不少,安保人员也松了口气,收缩范围,站到了凌燃四周,众星捧月似的层层拱卫着,就像是守卫着被无数人觊觎的稀世奇珍。
被保护着的少年也的确是冰雪爱好者眼里的珍宝。
要不然也不会得到这么多媒体的关注。
凌燃却没有什么身为媒体宠儿的自觉,他见众人都安静下来,才扬起了声,语速不紧不慢,吐字清晰。
“很感谢大家的喜爱与支持。主办方也已经安排好了赛后的记者会。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记者会上提问,届时我会一一作答。”
所以今天的我不会接受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任何采访。
很客气很官方的话,即使软中带硬,却也给所有人都留足了面子。
记者们都是人精,一下就听出了凌燃的话外之音。
原本被热烈气氛点燃的热情就冷了下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就清醒了过来:不对,我们这是在干嘛,不是想来采访凌燃吗,怎么突然就激动起来,把凌燃给堵这了?
被一时激动和热烈气氛感染冲昏头脑的记者们都有点讪讪的,脸上满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纠结神情。
他们红着脸让出一条道。
先进来的居然是后续赶来的安保人员。
赛方也是没想到,都给凌燃安排了这么多安保人员跟着了,也没能拦住这些亢奋的记者,负责安保的领导一听说凌燃被堵,亲自带队就赶了过来。
方脸圆眼的中年人满脑门的汗,担心得不行,甚至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谁知道带着队一过来,就发现现场已经被控了场。
还是被凌燃几句话就控了场。
方脸中年人愣了愣,然后亲自护送着凌燃上车,满脸愧疚,“真不好意思,是我这边的安保工作做的不到位,明天就安排人守在来回入口,一定不会再让这些记者提前离场。”
这可是总局亲自交待要护好的宝贝疙瘩,居然好险出了事,中年人十分的不安。
薛林远其实有点不高兴,但对方态度都摆得这么低了,话里话外都是歉意,也只能摆摆手和稀泥,“这事谁也不想发生,解决了就算了,明天让大伙警惕一点就行。”
中年人这才稍稍放下了点心,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在退场前把观众席提前隔开,省得这群记者不按套路出牌。
可算能回去了。
凌燃上了车,薛林远也跟着关上了车门。
一开始的不太高兴过后,他就有点感慨,“这场比赛的关注度真的很高。”
以前不是没有遇见过来堵凌燃的记者,但这么多人,这么大的架势,还真是头一回,从侧面也能看出来,真的有很多人在关注这场比赛。
只是大奖赛的一个小小分站而已,居然能吸引到这么多媒体的关注,自家宝贝徒弟身上的热度可见一斑。
但这就是把双刃剑。
今天的短节目最终结果不错还好说,明天的自由滑呢?凌燃一旦出现失误,这些记者们还会像今天这么友好吗?
薛林远甚至已经看见如山的压力全部堆叠在自家徒弟的肩膀上,具象成化都化不开的浓重黑影。
他拍了拍凌燃的肩,满脸愁容,“明天还照着原定计划来?”
薛林远其实也知道自己就是问了句空话,凌燃做好的决定,那是十头牛,啊不,一百头牛都未必能动一动他的朝向。
更何况,这条路,也是他跟秦安山都咬牙同意了的。
是,的确是荆棘重重,艰险万分。
可一旦能挺得过去,就会拥有光辉灿烂的未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奥运会就在眼前,凌燃却因为发育关重心不稳,跳跃水平急剧下降,阿洛伊斯他们又在这个休赛季一路穷追猛赶,在前不久的b级赛上你追我赶,展示出自己新赛季的进步。
他们不试一试,不拼一拼,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那可是奥运会,四年才一回的奥运会!
哪个运动员不盼着在奥运会上大展拳脚,一举夺金?
说得再残酷一点,一个花滑运动员,一生中,又能参加几回奥运?
基本上都是两届够本,三届罕见,四届想都不敢想。
一辈子就那么几次几回,能不拼命吗!
这些道理,薛林远都懂,但再看看凌燃,心里还是像被一只大手使劲拧了拧,又酸又疼的。
这半年凌燃无数次的摔倒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现,就没有一次摔得不狠不疼的,薛林远觉得自己这颗心就没有不酸的时候。
孩子太苦了,真的是太苦了。
凌燃却连眼睫毛都没掀一下,就点了头,“就按原定的计划来。”
很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即使他已经知道自己一旦失败,可能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局,亦或者说是什么样的深渊。
毫不犹豫的语气,似乎带着足够坚定的力量,薛林远也直了直身板,狠狠一吸气,“好!试试就试试!我跟你秦教都陪着你!”
背水一战又怎么样,凌燃都不怕了,他们有什么可怕的!
薛林远突然就豪气起来。
凌燃没明白自家教练怎么突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他扭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心里想的还是明天的跳跃安排。
开车的霍闻泽却轻轻咳了一声。
可惜后排两人满心满眼都是明天格外艰难的自由滑,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青年面无表情地又咳了一声。
凌燃这才从自由滑的节目构成里回过了神,语气里带上几分担忧,“闻泽哥,你感冒了吗?还是嗓子不舒服?”
霍闻泽清了下嗓,“没什么,可能有点咽干,一会喝点水就好了。”
他很想说自己也一直在,但话题已经过去,再强行接上就会有那么几分刻意,只好说起另外一件事。
“我请的理疗师到了,在业内很出名,我们先回去。”
凌燃眼都亮了下,“是那位很擅长关节推拿的理疗师吗?”
霍闻泽:“对。”
果然,也只有这种话题,才能吸引到凌燃的注意。
凌燃也的确是有点高兴。
连带着薛林远都笑开了花。
这位理疗师很难请,据说年纪有点大了,人比较懒,行程也满,基本上不爱挪窝,多少钱都不行。但能请到他,说不定能帮忙缓缓凌燃的生长痛。
薛林远下意识地看了看凌燃的膝盖,心里又是一酸,疼不是病,疼起来也是真要命,他看着都心疼。
凌燃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闻泽哥请那位理疗师过来,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闻泽哥,谢谢你。”少年很诚恳地道谢。
霍闻泽顿了顿,“不用这么客气的,阿燃。”
凌燃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道,“还是要的,闻泽哥辛苦了。”
霍闻泽搭在方向盘的手指停了停,到底什么也没说。
回到别墅,温泉加理疗师的手法,果然很有效,至少在当下,原本因为短节目落冰冲击而隐隐作痛的膝盖是什么感觉也没了。
理疗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除去推拿,还很擅长针灸。
针灸是个好东西,就是看着怪吓人的。至少薛林远看着那么老长一根银针,从凌燃的膝盖骨下面插进去老长一截,还捻了捻,就感觉自己膝盖一疼。
就连理疗师本人都下意识地看了看手底下的患者。
凌燃却还在认真地刷视频。
说实在的,这个滋味不是很好受,很酸很麻,还有点疼,针被捻动的时候,甚至会有细小的电流在肌肉里不断抽搐挣扎。
但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他满心满眼牵挂着的还是明天的自由滑,心里存着事,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理疗师拔出针,也有点感慨,“这一针扎的穴位,之前就没见过被扎的人不叫唤的,你这娃娃倒是能忍得住,怪不得能当运动员拿冠军嘞!”
薛林远忍不住地苦笑。
能忍不住吗?
小半年的生长痛都忍住了,磨合肌肉记忆也摔了不知道多少回,这点疼,估计在凌燃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送走了理疗师,薛林远坐在床边扯了扯被子替少年盖住膝盖,“早点睡,明天自由滑咱们全力以赴就行,别的什么也别想。”
凌燃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明天的自由滑是一场苦战,他需要足够的精神维持状态。
凌燃洗漱之后做了会儿拉伸,就平复心绪早早睡下,所以完全不知道,网上有关他的讨论直到深夜都还没有停止。
一开始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大家就冷静下来,带着放大镜去抠节目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凌燃上个赛季的短节目繁星,跳跃配置上是4t,3a和4s+3t;而新赛季的节目则将之调整为4s,3a和4t+3lo。
看上去大体差不多,甚至把连跳里的3t换成了分数更高的3lo,整体的分数还有了提升。
但追凌燃的比赛久了,他们也多多少少摸清了凌燃跳跃配置的规律。
他显然很喜欢把分数更高的跳跃安排在节目后半程,尽力去博取后半程1.1的系数加分。
4s的基础分比4t高,虽然只高了那么一点,也没道理会把它跟4t的位置特意调换一下。
是因为凌燃觉得自己再继续把4s跳跃放在后半程可能不够稳当吗?还是说他只是单纯觉得,4s接上一个3lo的跳跃可能会更加难拧?
网上说什么的有,先前的怀疑论者很快又卷土重来。
“凌燃的跳跃多多少少还是受到身高的影响了吧?要不然他说不定就要加上一个4s+3lo的跳跃了。凌燃对分数有多执着,又有多敢拼命,咱们都是知道的,除了这个解释,我想不出来其他原因。”
但也有人比较乐观的,“受到的影响应该不大吧,他都能跳出这两个四周跳了,估计其他的跳跃问题也不大。”
“可低级四周跳跟高级四周跳明显就有壁,”有人忧心忡忡,“突然就开始替明天的自由滑担心了起来。”
网上众说纷纭,但说到底,大家整体的基调还是比较轻松的。
一来短节目尘埃落定,凌燃的成绩已经摆在那里;二来,凌燃似乎总能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说别的,花滑贴吧里有个出了名的技术党ID,最喜欢的就是根据各种细节来判断选手在比赛里的表现,江湖人称预言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