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冰师大叔回过神定睛一看,刚刚的凹坑已经被补得非常平整,只需要再刮一刮就可以完事了。
大叔笑出一口白牙,拍肩鼓励道,“干得不错!如果你以后不滑冰的话,就来跟我学补冰好了!”
大叔给出了很高很夸张的评价。
凌燃也只听听就过。
少年客气笑着,“是您教得仔细。”
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制冰师大叔受用地嘿了一声,提着桶站起身,凌燃也跟着站了起来。
四面都是银白的世界。
空旷,辽阔,很熟悉的感觉,只不过没穿冰刀走在冰面上的话感觉还有点新奇。
凌燃不由得有点出神。
见大叔慢慢地往冰车的方向走就赶紧跟上。
制冰师大叔一路走一路拿眼仔细瞅着边缘的冰面,见凌燃一直耐心地稳稳拎着桶跟在身边,就忍不住有点感慨。
“我补了十几年的冰,比赛也跟了不少,这几年的选手真的是越来越……”
大叔想了一会,没想出来什么好词,就干脆继续说下去,“从前的比赛真的很少见到选手跳跃后能留下这么深的洞的,他们现在是换了什么专门刨冰的冰刀吗?”
凌燃顿了顿,“也许是这几年四周跳的时代来临了。”
四周跳需要跳起更高的高度,落冰时的冲击力也会更大,落下冰洞什么的,也算常见。
大叔却不这么认为。
“那也得分人!”
他像是回味着什么,“昨天短节目之后我去补冰,就看见有个选手的冰痕格外干净,弧线起始的落冰痕迹也很齐整,干干净净的,就像是艺术品一样。”
大叔像是这才想到自己身边的这个也是来参赛的选手,出于喜爱,特意拍了拍凌燃的肩,“干净的冰痕,才是干净的技术,相信我,这句话准没错!”
的确是很正确的一句话。
凌燃心里存着事,完全没去想大叔说的到底是谁,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余光里瞥见一个新的冰洞,就拎着桶走了过去。
小心补好后,才用掌心拍了拍重新平整的冰面,算是跟老朋友打了个招呼。
凉丝丝的寒意顺着掌心蔓延上来,有点冷,少年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果然,还是上冰好。
只需要跟老朋友见见面,都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好。
少年突然就觉得心情轻松起来。
事实上,凌燃今天的心情的确不是很好。
准确来说,是打从一早上起来就有点沉甸甸的。
他到底也是人。
被连夜的伤病折磨,没法在赛前加紧时间练习,看过了其他对手明显比上个赛季进步很多的短节目,说是没有一点压力和紧张那绝对是假的。
他是很自信,但绝不是自负。
世界最顶级的赛场上,汇聚着世界最顶级的选手,大家的能力并没有差很多,短节目自己确实以微弱的优势领先,但这点优势在自由滑两倍的分数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自己会不会被反超,会不会因为伤病在自由滑上拿不出足够好的表现,都是摆在凌燃眼前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
比赛的压力和紧张如影随形。
尤其是膝盖还有问题的情况下。
可这些负面的情绪,在接触到冰面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不管怎么样,不管前路有多么难走,自己都要走下去的。
运动员的一生,本来就是在不断地克服常人难以忍受的压力,痛苦,伤病,想要做到最好,就要付出最惨痛的代价。同样,咬牙坚持到最后的人也一定会得到最甜美的果实。
只是疼痛而已,又没有实质性的严重伤病,自己比之前世已经不知道幸运了多少,怎么可能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病痛就止步不前。
是不是,老朋友?
凌燃又叩了叩冰面,就背靠着挡板在冰上坐了下去,他抬起头,望向那几盏明亮得几乎让人眼酸的大灯,闭了闭眼,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花滑是很需要状态的比赛。
而凌燃很确定自己刚才的状态并不适合比赛。
他需要调整,而不是沉浸在情绪里让状态越来越糟。
有问题,就该积极地想办法解决问题。
这是凌燃一贯的行事准则。
也是他刚刚突然决定要下来帮制冰师整冰的原因。
少年对自己再了解不过,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进行排解。
果然,跟老朋友见见面就好了。
百试百灵的方法在这一刻成功见了效。
凌燃深吸一口气,翘了下唇角,重新站起身,帮着制冰师把冰面休整好就回到薛林远面前。
这一回调整好心态的少年连脸庞都明亮起来,就像是把身上原本笼罩的乌云都一扫而空。
“我想先试试上冰,再确定一下要不要吃止痛药。”
薛林远刚刚好含着最后一口牛奶,闻言差点呛到,目光担忧下移,“你的腿?”
凌燃选择提前来场馆,其实也有想试试自己在不吃止痛药的情况下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止痛药可能确实需要吃,但吃几片,他还要试自己的情况而定,而具体情况,就需要看上冰之后身体的反馈。
凌燃摇摇头,把羽绒服脱掉露出蓝黑相间的训练服,就开始绕着冰场小跑热身。
薛林远自然看出了少年身上的变化。
虽然不知道凌燃是怎么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的,但大约跟刚才的补冰脱不了干系。
就这么喜欢冰吗?
早知道提前带凌燃来上冰就好了。
薛林远忍不住笑,不管怎么样,凌燃能调整过来就是好事。
好的心态才能更好的比赛。
薛林远在一旁帮少年的训练掐时。
凌燃全身心投入热身,很快就活动开筋骨,坐在场边穿上自己的冰刀。
空荡荡的场馆里,只有寥寥几个工作人员,但少年站到冰面上的一瞬间,就已经在心里暗示自己四面已经坐满了观众。
在冰上滑行几圈找到感觉。
凌燃对薛林远点了点头,对方就按下了音乐播放的按钮。
on the ice开头舒缓明快的乐声从喇叭里响起来的瞬间,少年就以一个左后的结环步滑了出去。
四周观众席空空荡荡,但在少年的眼里已经坐满了想象中的观众。
他并没有因为是练习就降低水准,而是始终在用最高标准的要求来完成自己的节目。
把每一次训练都当做正式的比赛,比赛时才能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凌燃一直这样想,也一直这样做。
他在冰上滑行。
很流畅很自如的表演,即使换上没有亮晶晶的考斯腾,也很快就吸引到了场内仅剩几人的全部视线。
原本坐在休息的工作人员情不自禁地都围了过来,就连制冰师大叔都不受控制地走到了挡板边。
他看着冰面上蜿蜒干净的白痕,看着看着,突然就一拍挡板,吓了薛林远一跳。
大叔神色很激动,“原来是你啊!”
薛林远听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放在心上。
他看着凌燃在冰上滑行,在心里数着对方起跳的时机,等看到凌燃踏着步法后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心惊肉跳。
好在凌燃跳起后成功落了冰,才稍稍轻松一点。
少年将整个节目完完整整地滑了一遍,在冰上坐着缓了好一会,才满头大汗地滑到了出场口。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坚定明亮。
“可能需要两片止痛药。”
凌燃前世就吃过不少这种止痛药,在心里预估了一下,给出了自己所能接受的最大剂量。
不能再多了,再多就会影响自己比赛的发挥。
止痛药的影响不止是神经末梢,吃多的话,整个人脑子都会变木,很影响动作的灵活性。
而且赛场之上瞬息万变,每一位运动员都要集中全部精神,简而言之就是,自己需要有足够清醒的头脑保证应对赛场上的每一个可能发生的意外。
两片的话,应该够了。
凌燃的语气很确定。
薛林远也不想深究自家徒弟是怎么得出来止痛药只吃两片的结论,毕竟他自己当年都是最少磕上四片才能勉强上场。
但凌燃愿意吃止痛药而不是继续硬扛,他这颗心就已经松下来不少。
至少比赛时没那么难捱了,薛教很乐观。
他倒出两片药递给凌燃,看着对方仰头也不用水就干咽下去,才问道,“还要练习?”
凌燃点点头,“再找找感觉。”
不见得需要跳跃,但还是想再找找感觉。
薛林远就在一边掐表,“顶多半个小时,咱们就得休息一会。”要不然膝盖受不了。
凌燃也没反对,一推挡板,就滑了出去。
冰刀唰唰的声音,听在耳里,简直就像是骨头和关节舒展的声音。
浑身的每一寸属于花滑的神经都被唤醒,越来越熟稔的感觉让人如坠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