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不知不觉地扬起了无数面鲜艳的红旗,被握住的手用力挥舞着,汹涌澎湃。
但凌燃却稍稍愣了下,才深深地看了这个正在为他颁奖的中年官员一眼。
因为在接过金牌的一瞬,对方突然开了口,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珍惜你所得到的这枚金牌吧。”也许它会成为绝唱。
后半句的话意,在对方眼里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傲慢和轻视里不言而喻。
毫无理由的恶意。
但凌燃大概也能猜到原因,左不过是为了金钱和名誉,就像那位m国裁判总能在每一个跳跃和旋转时按下他所能给出的最低分数一样。
针对的也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得了冠军的华国运动员。
正常人如果在领奖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面临恶意应该怎么做?
有的人也许会忍下来,等到结束之后再为自己讨要公道;有的人也许会当场大怒失色,如对方所愿被激怒。
但凌燃却没有忍气吞声,亦或者是丢人现眼的打算。
他被刺了这么一下,说没有不高兴绝对是假的。
毕竟这是他最荣耀最欣喜的时刻。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榨好了一杯橙汁,还没有来得及享用,旁边就来了只嗡嗡嗡的苍蝇。
但更多的,是有点好笑。
是的,好笑。
只有无能为力改变现实的人,才会用这种最不入流的恶言恶语去激怒和挑衅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的胜利者。
毕竟他们除了这样的手段,再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场内的掌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凌燃已经站直了身,一手托起沉甸甸的金牌,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长睫安静垂落,眼珠漆黑透亮,直到少年忽而扬了下唇角。
“谢谢提醒,我会好好珍惜它,也会珍惜未来得到的每一枚金牌。”
少年的语速很慢,也很轻,却带着不软不硬的刺,就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还会拿到更多的金牌。
也许还得加上一个前提:无论你们使出怎样的招数。
这样不以为意的语气登时就把这个中年官员气了个仰倒。
这小子怎么敢,怎么敢这么不客气地对自己这样说话!
迈尔斯简直恨不得不管不顾地把那枚金牌当场拽下来!
就是这个少年,害得他们滑联损失了好几个冰雪赞助商,财报上的数字大幅度缩水,这个休赛季的度假和奖金都打了水漂。
迈尔斯想想都要气到爆炸。
但现在全球都在转播这场比赛,他也只能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口不对心,“那就祝你能得偿所愿。”
凌燃却很自然地笑了笑,“我会的。”
他当然会得偿所愿。
短暂的交谈压根没能引起观众们的注意。
就连凌燃都很快把这事忘到脑后。
只有最先出言挑衅的迈尔斯自己气得不行。
但他气又怎样,有谁在乎呢。
没有人在乎。
观众们的目光都落在站在最高台子上,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年身上。
他们为少年取得的成就欢呼喝彩,恨不得此时怀里再有几只玩偶,能让他们用力投掷出去,勉强表达一下自己的喜爱和赞美心情。
颁奖仪式至此算是结束。
成功到手的金牌让远道而来的华国队都精神抖擞起来。
晚上一起吃饭时,大家甚至还以水代酒地相互碰杯庆祝。
明清元和焦豫在一边抢着看金牌,脸上都笑嘻嘻的。
凌燃坐在席上,认真扒饭,眉宇间一丝自得傲气也无,一看就是心态稳得吓人。
陆觉荣看着看着就高兴起来,连腰板都直了不少,“等回了国,集训中心肯定又要给你开表彰大会!”
周誉知道的多一点,抬头看向凌燃,“估计要开一场公开练习,不是面向冰迷的,是面向其他省队的队员。这个事儿打去年就在提,可冰协考虑到你要备战奥运,也就一直没能成行。马上就是休赛季了,时间也多了,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就是一场练习而已,周誉既然敢问,就是有了凌燃十有八.九会答应的把握。
毕竟凌燃的好说话是出了名的,一般情况下都会配合局里冰协的工作,再说了,这事其实是个好事。
这两年了解花滑学花滑的人多了,各地省队很是挖出一些年纪小的好苗子,正是需要树立榜样和偶像的好时候。
还有比凌燃更好的榜样吗?
没有了吧。
有凌燃就够了!
周誉心里琢磨着,笑容满面,然后就在看见凌燃微微蹙眉的表情时心里一个咯噔,试探问道,“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凌燃还真有。
他也没藏着掖着,语气认真,“我要备战高考。”
高考?
几个教练面面相觑一下,还真忘了这码事了。
主要是运动员,尤其是已经迈入顶尖一批的运动员,真的很少有像凌燃一样还分出很多心神埋头学业的。
薛林远倒是没忘,撸袖子给凌燃盛了碗汤,在一边替徒弟说话,“要不就等高考结束之后再说这个事?”
陆觉荣咳了声,打了圆场,“等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说起来,h工大那边,冰协到底有没有联系好来着?
陆觉荣打算回去再找那头问问。
他也没说非得在现在就把这个事定下,举了下杯子,示意大家伙继续吃好喝好。
凌燃也没有再纠结这件事。
这些并不是急事,等回国再说就好。
只不过他也有他的原则,他会参加高考,努力考取心仪的大学,在这一目标面前,他也一定会努力地为自己争取。
周誉当然就更不着急了,他本来就是随口一提。
欢声笑语很快就又充满房间。
大家简单聚过之后,也就各自回房间休息。
所以也就不知道,随着颁奖仪式的视频在网上越传越开,很快就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起初只有一个两个,但随着点击率呈指数型上升,指责和不满的话语渐渐就多了起来。
原因还是在凌燃的出场方式上。
对此不满的,大多数站在阿洛伊斯的角度批判:“阿洛伊斯最后一次在赛场上的亮相,凌还要抢风头?我承认,他是很迷人,也很有魅力,但为什么就不能让让阿洛伊斯呢?他还有很多次比赛,但阿洛伊斯已经要告别赛场,他能不能多一点同理心?”
这样站在道德与弱者立场上说法很有迷惑性,还真说服了不少人。
“的确,凌明明可以正常出场,偏偏要滑出步法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哦,我可怜的阿洛伊斯,我觉得他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尤其是他一直很喜欢凌,并且从不掩饰。凌却好像并没有那么尊重他。”
但也有人看不下去了,“你们在瞎说什么!凌是本场比赛的冠军,本就该是赛场上最令人瞩目的一个,他做了什么?不过就是兴之所至在颁奖仪式上表达了一下自己获得金牌的意气风发而已!为什么就要被扣这么多帽子!”
“我只是觉得凌这样做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还不许人家得了冠军就风风光光地出场吗?”
两边人鸡同鸭讲,居然很快就吵出了高楼。
吵着吵着不过瘾,甚至还搬运到别的平台上继续吵。
两拨人吵架的时候是r国深夜,华国冰迷基本上都已经入睡,只有很少在国外的部分人加入战局,试图和稀泥。
但两边显然吵红了眼,已经出现了零星不友好的词汇。
喜欢凌燃的人有很多,但不喜欢他的也不是完全没有。
见到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开始在这其中浑水摸鱼,各种挑掐。
可以说眼看着事态就有扩大的倾向。
凌燃这边是毫不知情,正值深夜,华国队的大家基本上都已经睡下。
其他运动员也都差不多。
大伙为了在r国赛场上拿出自己最好的比赛状态,基本上早都已经调好了时差,这会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但也有例外。
譬如当事人之一的阿洛伊斯。
他从颁奖仪式回来后,就一直坐在阳台上吹风,沉默地眺望着远处世锦赛场馆的圆顶和灯火。
他的教练埃德温则是一直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眼看已经是深夜,阿洛伊斯还没有进食亦或是休息的打算,才叹了口气,从屋内走了出来。
埃德温带着这个徒弟久了,自以为很能猜出对方的心思,忍不住感慨道。
“如果你当时不告诉凌,说不定真的能在奥运会上拿到冠军。到那时,即使冰迷们在赛后扒出来裁判们的偏向,若干年后,时间也会淡忘一切,他们只会记住一件事,那就是:s国的奥运会冠军是你,阿洛伊斯。”
埃德温其实不觉得徒弟做得不对,但看阿洛伊斯这样低沉,还是忍不住感慨道。
阿洛伊斯转过已经被冻僵发红的脸,有点好笑,“但我会记得。”
如果他当时真的那么做了,阿洛伊斯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一个可耻的,偷盗者。
用不光彩的手段偷走了属于华国天才的金牌。
这就是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形容词。
更何况,就算他不说,也未必能赢得过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