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风看一眼,别开视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这孩子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他突然有点理解时灵珊为什么会陪着这个徒弟专门来拜访自己这个一向以脾气不好著称的怪人了。
不过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杜如风还惦记着给妻子做饭,就起身送客。
穿过垂花门的时候,杜如风突然想到一件事,“凌燃,你是运动员对吧?”
凌燃点点头,“对,我平时都在集训中心训练。”
“集训中心?南郊那边?”
“嗯。”
“那还挺远的。”
“有一点,但如果早上早点出门,不撞上早高峰,开车过来还是很快,一个小时左右能到。”
“你真的是运动员?”杜如风重复道。
凌燃停了下来,神色认真,“我真的是运动员,一名花滑运动员。”
时灵珊一路没说话,这时也忍不住插了句,“还是拿到过世锦赛冠军,奥运冠军,单赛季大满贯的花滑运动员。”
杜如风禁不住惊呼一声,显然是没想到凌燃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这样的高度。
啧,不错。
想到自己刚刚为难他时,凌燃始终面不改色,杜如风在心里对这个新认下的徒弟又满意几分。
原来不是所有年少成名的人都跟自己一样脾气那么坏的。
但心里的困惑也更重了。
“你已经是世界顶尖的运动员了,为什么还在追求挑战裁判们的审美?就不怕会失败吗?”
凌燃诚实道,“怕。失败的滋味很难过。”
“那也还要挑战?”
“对。”
“为什么?”
“除了拿第一,我有更想实现的目标。更何况,”少年抿了抿唇,“第一和梦想未必不能兼得,我会努力做到最好。冠军也要,梦想也实现。”
这话听起来很有点嚣张和自大。
但在杜如风眼里,此时的少年简直就是无限发光的发光体本身。
能站上舞台的舞者,哪个没有点自矜自负的心态。
非得有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展现最完整的自我不可。
表演最需要的就是信念感和生命力。
凌燃显然都有。
杜如风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挺好的。”
眼看就要到停车的门口,杜如风叹了口气,看了看时灵珊,再看看凌燃,话突然就多了起来。
这个一贯隐居式生活的舞者早就憋着一肚子的话,只不过这会儿突然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我一向不喜欢西方舞蹈,甚至可以说深恶痛绝,倒不是因为不了解亦或者说是对西方舞蹈有偏见。”
“在我看来,西方舞蹈代表的是他们的文明和思想,而我们华国人也有自己的文明和思想。不同的文明和思想之间理应是交流和碰撞的。“
“但西方人显然不是这么想。他们艳羡和嫉妒我们的华夏文明,同时惧怕和憎恨我们文明不断复苏和生生不息的旺盛生命力,一直在试图用他们的文明和思想覆盖,甚至是完全取代我们的一切。
他们用打压,扭曲,污蔑的手段来攻击和矮化我们的文明和思想,再用宣扬,捧吹,赞颂的方式抬高和输入他们的规则和观念。
只有他们的规则才是先进的,只有他们的观念才是进步的,他们把思想和舆论这一套玩地明明白白,把有形的战争引入了无形的战场。
试图让我们华国人抛弃老祖宗传下来的所有的一切,彻底沦为他们思想和文明的无脑信徒。”
穿着复古短衫的杜如风负手而立,斯文白净,一眼望过去风骨俨然,出口的却是,“我可去他大爷的吧!”
这反差也太大了。
凌燃:“……”
时灵珊:“……”
迎上来拉开车门的霍家司机:“……”
还是凌燃最先反应过来。
他其实对杜如风的话一知半解,但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些道理,但并不妨碍他礼貌周全地跟对方道别离开。
回去车上,时灵珊还有点好笑,“早就听说这位杜首席性格古怪,今天见了面,倒是感觉还好。他好像很喜欢你。”
凌燃点点头没有接话。
他好像隐约猜到点杜如风喜欢自己的原因。
或许不止是那一大堆展示核心力量的训练动作,而是自己想要在花滑这样的西方传统项目中加入少见的华国元素。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对这位杜老师的印象有点复杂。
脾气怪,是真的怪,嬉笑怒骂都在转念之间。
可人好像真的挺正派的。
至少,他有一颗赤忱热烈的心。
对身边人也很不错。
凌燃捂了下自己的心口,总觉得这一次拜访好像让他的心里多了些什么。
至少,更坚定下个赛季节目的编排了。
少年无意识地扬了下唇角,心里对新赛季多了不少期待。
杜如风也是同样。
他把客人送走,回去路上都哼起了断断续续的小曲,“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
“就这么开心?”居然都会出门送客了。
他的妻子施静仪站在屋门处笑眼盈盈地望着他。
杜如风挑挑眉,上前扶住妻子,“收了个新徒弟,可不就是高兴嘛!”
施静仪显然也想到了前阵子丈夫因为徒弟倒打一耙难过不已的事,很快转移了话题,“这个孩子怎么样?我也只是听表妹说起过,还不知道……”
“挺不错的,有决心有主见,还有老天赏饭吃的好天赋。就是可惜他对学舞兴趣没那么大,更想继续他的滑冰,要不然,我非得横刀夺爱,把他从时灵珊手里抢过来不可。他不像是个运动员,更像是个艺术家。”
“这样就好,希望他能……“
“那是肯定,有我在……”
夫妻俩的交谈声渐渐消失在古色古香的竹帘之后。
集训中心里,薛林远已经等了好半天了。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冰场边上,跟敲着笔记本的秦安山交谈,“总感觉新赛季不太好过。”
滑联的针对是一方面,凌燃的打算是另一方面,两样一叠加,哪怕是薛林远对自家宝贝徒弟总是很有信心,也会心里打鼓。
但这话他可不会跟凌燃说,也就趁这个时候跟秦安山嘀咕两句。
秦安山头也不抬,还在研究新赛季的细则,“凌燃的哪个赛季好过过?”
“好像也是,”薛林远叹了口气,“就没有顺顺当当,一次成功过。”
秦安山简直懒得理他。
真要那么容易,花滑发展了上百年,也不会就只出过三位单赛季大满贯冠军了。
凌燃还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
全世界都会为之欢呼喝彩的荣耀,当然要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与压力。
薛林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就是单纯管不住自己的心和嘴,但真要让他对凌燃说什么放弃亦或者是妥协,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他的念头很快就转到别处,“也不知道凌燃去拜师顺不顺利,我在网上搜了搜,能找到的消息,除了说这位杜首席才华横溢,就是吐槽他脾气古怪。也不知道到底是古怪到了什么程度,会不会对凌燃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会不会……”
秦安山任他叨叨,眼里满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
滑联每个赛季都会出新的规则,除去这一次的大动作,几乎每一次都可能会出一些细节上的修改,必须全部吃透,才能拿到规则以内的最高分。
譬如上个赛季在旋转定级方面提出了新的要求,他们就将贝尔曼姿势前后的旋转种类进行了适当的调整,力图拿到最高定级分数的同时,做到最美观和流畅。
短节目和自由滑的选曲定下来之后,秦安山就跟凌燃讨论过,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虽说新赛季明显压低了技术分的得分,但他们还是会按照最高的标准来编排。
新赛季还没有开始,目前谁也不知道滑联会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该拿的分数全部拿到,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即使并不划算,但他们也别无他法。
谁让他们没有高贵国籍的加持,还成为了滑联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秦安山敲击着键盘,完全视一旁的搭档如无物,直到听见对方欢呼一声冲出去,才抬起眼,与迎面而来的少年交换了下眼色,权当是打过招呼了。
薛林远等了这半天,着急想知道结果,“怎么样?那边说好了吗?”
凌燃就点点头,“杜老师很好说话。”
薛林远皱着眉,“真的好说话?”他打听的消息可不是这样的,凌燃是不是又在安慰自己。
凌燃却是真的觉得杜如风挺好说话的。
一套缩水版的热身练习,再加上如实说明自己想要达成的效果,就换来一位性格孤傲,地位超然的古典舞首席的许诺和帮助。
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
自己甚至都没有准备拜师的见面礼。
或许下一次去可以补上。
薛林远也没有深究,反正在他心里,自家宝贝徒弟就是指着鹿说这是马,他都会揉揉眼睛看上好几遍,然后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现在回去休息会?来回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晕不晕?回去休息一会,吃过饭午休之后再来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