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一个主教练手下几年,凌燃对焦豫一贯勤快的印象很深刻,所以直觉到对方真的不太对。
陆觉荣在车上的话浮现在脑海里:“焦豫前天回来的,从下飞机脸就一直黑着……”
是因为新赛季的成绩不理想吗?
凌燃顿了顿,把饭盒放到桌上,他已经洗过了手,但并没有立即开吃的意愿,即使真的已经很饿了。
但室友看上去也是真的很颓丧的样子。
凌燃把椅子挪到了焦豫床边,却没有立即落座,有点犹豫要说些什么:是直接开口,还是委婉地先试探一下自己有没有想差。
他没有太多安慰人的经验,更不是口舌伶俐的人,说真的,有一点头疼。
凌燃静默了下。
焦豫却躺不住了。
床头有人站着,换谁也躺不住。
他心里难受,也猜到凌燃大约是想安慰自己,就坐起身,吸了吸鼻子,“燃哥,你先吃饭吧,我听薛教说你一天都没吃饭了。”
怕凌燃还担心自己,焦豫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然后拉着凌燃往桌边走,“真的,燃哥,我没事,就是心里有点难受。”
能说自己难受,那基本上问题就不算太大。
凌燃勉强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桌边,焦豫坐在他对面。凌燃迫不及待地把饭盒掀开,满满一盒就都是他最喜欢的食物,青菜上还卧着一排剥好的虾仁。
不是寡淡无味的营养餐。
看来是因为晕机的缘故,薛教特意给自己加的餐。
少年的眼一下就亮了。
他看看对面的焦豫,“你吃过了吗?”
如果没吃过的话,他不介意分享给对方。
焦豫看了眼,“我在食堂吃了点。”
凌燃示意他把桌上洗干净的碗递给自己,“我再分一些给你,这些虾仁很新鲜。”
不用尝就知道的新鲜。
颜色鲜亮,独属于虾仁的鲜美味道更是一打开盒盖就飘了出来。
焦豫也有点馋。
这么大的小伙子,正是一顿饭能干好几碗的时候,怎么可能不馋,但他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燃哥,还是你吃吧,我晚上不能吃得太多,要不然发胖了就会影响跳跃。”
话是这么说,但他咽口水的动作一点都没停。
凌燃想了想,挑出了其中最大的一颗,“只是尝尝应该不会发胖。”
不管怎么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一顿美食也会起到很大的缓解情绪作用。
受薛林远心情不好时动不动来一顿小鸡炖蘑菇和撸串的影响,凌燃对这个理念深以为然。
他在桌子上找了找,还真叫他找出了一根独立包装的牙签,撕开纸包装,把那颗最大最红的虾仁串了起来,递给了焦豫。
焦豫犹豫了下,也就接了过来,“谢谢燃哥!”
他捏着牙签一点点地咬,比最重视仪态的绅士淑女都要秀气,像是生怕吃完了就没有了,又像是在细细品味。
凌燃也没说什么。
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好意思地冲焦豫笑了下,就开始低头扒饭。
吃得很香,也很认真,白皙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发旋里的呆毛一颤一颤,却没有发出什么咀嚼的突兀声音。
焦豫同样低着头,吃得也很认真。
两个在新赛季刚刚参加完第一场比赛,同样被压分的少年就着暖融融的灯光,坐在桌边一起吃虾。
有那么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是薛林远推开门后见到的第一场景。
他默了默,故意咋咋呼呼地把抱在怀里的橙汁给两个小孩一人倒了一杯,“刚榨出来的,一人一杯,多的可没有啊。”
鲜榨的橙汁不好加热,这个天喝凉的对胃不好,尤其是对凌燃这种刚刚晕机的胃不好。
薛林远是怕凌燃醒了没胃口,才专门跑到食堂拿了几个橙汁回去榨好了送来,但看看凌燃已经干掉一半的饭盒,又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
但榨都榨好了,他又用体温捂了半天,想了想还是拿了出来。
凌燃的眼登时就更亮了。
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才继续扒饭。
薛林远就坐在少年身边,眼里眉梢都是笑,“慢点吃慢点吃,你大哥送来的还有,我都留着,要是不够我过去再给你热一点。”
凌燃看了看饭盒估计了一下,“差不多够了。”
已经是这个点,焦豫的状态又明显不对,他晚上打算留在寝室里看看高数和大物,也许还能顺带着完成工图习题册。
薛林远也不催,“明天再去上冰吧,你今个儿状态也不好,没必要赶着去。”
凌燃就点点头。
师徒两人交谈着,语气跟平时一样。
焦豫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出声,“燃哥……你不难受吗?”
明明都是被压分,你还是现今花滑男单的最高水平,却被压到跟伊戈尔他们一个水准上,你不难过吗?
焦豫自己都快难过死了。
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上冰,一直迟到早退,被教练找过去谈了几次心都没能缓过来。
凌燃抬眼,“难受的,我一直都有晕机的毛病。”
焦豫动了动嘴唇,想说自己问的不是这个。
凌燃却先笑了下,他还是第一次调侃人,没想到焦豫真的就信了。
咳咳,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成就感。
薛林远也笑,“你逗他干嘛,焦豫人实在,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师徒两人都在笑,焦豫一下就被笑懵了。
还是凌燃先开得口回答刚才的问题,“有一点难过的。”
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精心准备的节目,第一次在冰面上拿出来就能做到clean,背后的辛勤与汗水可想而知。
可偏偏就是拿不到公正匹配的分数。
怎么可能不难过。
偏偏被暴雨龙卷风封在住所的那几天,没办法上冰,连老朋友都见不到,心里的郁闷找不到出口,只能靠做题和学习来打发时间。
那时候凌燃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装满负能量的气球,只差一根针就能扎破的程度。
如果不是周围人都在关心他,发来很多很多的安慰消息;薛教他们一直在照顾他,想尽办法逗他开心;闻泽哥更是冒着灾害天气来送项链绳,只是为了让他能习惯和安心……
凌燃收回跑走的思绪,又摸了摸锁骨上的柿子,才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焦豫。
“但是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看了看身边的薛林远,再看看饭盒里有人专门送来的饭,轻轻笑了下,“只会让关心我们的人平白跟着难过和担忧。”
薛林远心里一酸,但脸上还是笑着的,安抚性地把手搭到了徒弟的肩膀上。
这个道理焦豫当然懂。
他毕竟也有十七岁了,外表看上去是比实际年纪小,但在国家队能待上几年,并且一路坚持走到现在的,心理素质当然是很强大的。
也就是这次的打击实在是太大,才会有点受不住。
被有同样遭遇却扛了下来,还在自由滑上漂亮的一记反杀的凌燃安慰,那些委屈和难过就彻底藏不住了。
焦豫抽了抽鼻子,眼就慢慢红了。
“燃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就是,我觉得有点不甘心。”
他往凌燃身边挪了挪,见少年还是用那种温和明亮的目光看着自己,忍了又忍,冲过去一头扎进了凌燃怀里,双手也抱住了对方的腰。
凌燃被撞得踉跄一下,跟薛林远对视一眼,薛教就自觉地咳了下,“我出去抽根烟。”说完就出去,还顺手轻轻把门带上。
小孩子的事情,当然要小孩子们自己说,自己这个做大人的,在这里杵着他们也不自在不是。
薛林远很自觉。
凌燃:“……”
这个借口也太敷衍了。
薛教他自己压根就不抽烟的好不好。
但焦豫显然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还在一抽一抽地忍住不肯哭出声。
说实话,凌燃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了,头一次遇到的时候还会有点无措,现在么,甚至能很自然地拍拍焦豫的背,用的还是最安抚的力度。
运动员一路走来的路上,从来少不了血汗和泪水。
凌燃自己这辈子是没哭过,但上辈子也没少哭。
所以他很能体谅朋友们的心情。
尤其是,以他的心理年龄看焦豫,阿德里安他们,都是小孩子,自然就更宽容几分。
但再想想焦豫哭泣的原因,他心里对滑联的不满就又多了几分。
焦豫在薛林远走之后蓦得放松下来,话也变得多了。
瘦弱少年抽抽噎噎的,吐字还是清晰的。
“我是真的很不甘心,燃哥!论天赋我不够出挑,明明个子矮有优势却一直是个低空转速党。我在省队的时候,因为跳不高,被教练劝退过好几次,如果不是拼了命地控制体重和练习,终于出了四周,肯定不会有进国家队的机会。”
没想到焦豫还有这样的经历,凌燃默了默,突然就有点理解为什么焦豫才来的时候,总是一副怯怯弱弱的神态。
他没有打断焦豫的话,只当自己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焦豫的话匣子难得打开,越说越顺畅。
“我以前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全靠热爱撑着,心里也打算好了,能练出来就练,只要国家队不赶我出去,我就一直滑下去!所以能被选过去参加奥运会,我真的很高兴,真的,我那时候特别特别地感谢你和明哥,我知道是你们千辛万苦才抢到了三个名额,我才能有机会去参加奥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