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就笑,“那是当然,他是我的叔叔,我们是一家人。我叔叔他脾气比较古怪,也不太爱说话,但却是在冰场工作二十多年的老师傅了,补冰技术很不错的。”
这就奇了,难道刚才的对话都是自己在做梦?
凌燃动了动因为帮忙补冰而冻得僵直的手指,再看看那个现在明显动作娴熟,三两下就把一片冰面修复得平整干净的胖胖背影,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心底莫名生发出的熟悉感已经没了,他现在再看向那位制冰师时,内心一丝波动都没有。
凌燃收回目光,拿起挡板上放着的保温杯,试图用喝水打断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
工作人员把消息送到就走了,薛林远也捂着肚子从卫生间回来,见徒弟神色奇怪,就紧张地凑了过来,“怎么了?”
按理说,遇到这么离奇的遭遇,他应该第一时刻把这些告诉薛教,不管是不是工作人员说谎,还是真的遇到了不科学事件,薛教他们都会替自己弄明白。
但不知怎的,凌燃从余光里看了眼制冰师的背影,喉咙里就像是塞进了一团棉花。
他还没弄明白心里一闪而过的到底是什么,就出于本能地摇摇头,将消息瞒了下来。
薛林远心大,也没多问。
凌燃喝完水又休息了会儿,就开始继续自己的训练。
他已经习惯在训练时清空一切思绪,倒也没受什么影响,刀刃划开的每一道冰痕都漂亮到了极致,就像是两辈子的薛教都无数次要求自己的那样。
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的训练间隙里,凌燃还是忍不住留意起那位胖到背影有点熟悉的制冰师。
可惜对方再也没有说出过字正腔圆的华国话,甚至也没有再跟那天一样,默不作声地趴在挡板边一看自己就是一下午。
就好像那天的几句华国话,真的是凌燃幻听了一样。
真的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凌燃躺在床上时放空思绪,情不自禁地又想到这件古怪事。
这是很罕见的情况,凌燃很少在比赛前想很多与比赛无关的事情。
尤其是在比赛前一天的晚上,尤其是明天的四大洲应该是他参加的最重要却最轻松的一场比赛。
达成全满贯成就的最后一步,金牌的归属却完全没有任何争议。
原本就应该是一场令人高兴的顺利行程。与其说是比赛,他更像是来h国旅游一遭,顺带着拿下所有运动员毕生为之努力的无上荣光。
自己应该很高兴很激动才对。
但凌燃却有点激动不起来,只要一闲下来,他的脑海中就会不断回放那天的场景。
从对方胖却灵活的一跳,到那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语气口吻,再到那句“你现在的教练”。
凌燃不傻,甚至还敏锐。
所以他无论怎么想,都会想到上辈子的薛教身上。
如果说他选择在奥运会领奖时留在这里的决定,真的亏欠了什么人的话,那一定是上辈子将他一手带大的薛林远。
哪怕早就梦见了另一个自己在另一个时空陪伴着薛教,凌燃想起时也还是会觉得心里空空的,有点难过。
上辈子的薛教终究没有摸到过他的金牌。
他也没能将自己的荣耀分享给那位拉扯他十多年的教练。
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告个别。
隔壁床上已经传来阵阵熟悉的鼾声,哪怕知道两个薛教其实就是一个人,凌燃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轻轻起身,打算给自己倒杯水。
然后就在套间的客厅里撞见了才回来的霍闻泽。
“还没睡?”
啪嗒一声,客厅灯火通明,风尘仆仆的霍闻泽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扯松领带,语气微讶。
凌燃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撞了个正着,但思绪被这么一打断,心里的不好受都少了很多。
他点点头,打算绕开霍闻泽去倒水,却被对方挡在了面前。
“阿燃,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霍闻泽注视着脸色异样的少年,心里百转千回,猜测着凌燃可能的不高兴原因。
凌燃停滞一瞬,下意识掩饰,“没有的,闻泽哥,我就是出来倒杯水。”
他不知道自己不擅长撒谎,撒谎的时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就会不安地微微转动,非常明显。
更别说霍闻泽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在名利场摸爬滚打多年,很容易就看破了少年的伪装。
看来不仅是有事,还是大事。
霍闻泽面上不显,让开去路。
凌燃稍稍松了口气,走到桌边,端起自带的保温壶里倒水。
“哗啦啦€€€€”
绵长的水声打破一室寂静。
凌燃心里存着事,背脊都被背后那道灼灼的目光烫得不自觉绷住,等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背后的寒毛也不受控制地根根炸开。
就像是炸了毛的刺猬,霍闻泽有点好笑地想,同时也更加疑惑,凌燃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了。
说实话,以凌燃的生活之规律和透明,霍闻泽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还要这样心虚,只除了自己一直琢磨的那个离奇的猜测……霍闻泽目光顿了顿,然后将手搭到了少年肩上。
果不其然,看见对方惊得一僵,连握住保温壶的手都微微颤了下。
难不成真是这个原因?
可没有什么引子的话,没道理凌燃会突然想起这些。
这两天凌燃不都只是在h国冰协那边提供的冰场正常训练,难道是h国冰协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
霍闻泽眼中因为见到凌燃散开的淡漠重又聚起,甚至已经在思考如果他所揣测的那个离奇的可能如果是真的,亦或者是被公之于众,该怎么处理,他又要如何才能护得住凌燃。
凌燃还不知道身后人已经想到怎么利用霍家全部的关系网上,他其实就是单纯地在想事的时候冷不丁被打断的正常反应。
大半夜的,心里本来就在想事,突然被打断,任谁都要被吓一跳。
可在意识到身后人是谁之后,凌燃就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回了头,故作镇定,“怎么了?”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坦白,现在就只想敷衍过去。
霍闻泽看了少年一阵,原先的繁杂念头已经在心底缠成了毛线,最终还是被压成了一声轻叹,“没什么。”
凌燃点点头,把水一骨碌喝完,搁下杯子打算回房间。
霍闻泽没有再拦。
他当然看出了凌燃的不想多谈,也愿意尊重他。
但在凌燃进房间前,还是忍不住出了声,“阿燃。”
凌燃下意识回头。
霍闻泽就站在客厅里看着他。
一天的奔波下来,青年身上笔挺昂贵的西装已经有点皱了,但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却意外地多了很多烟火气,再不是初见时冷漠旁观的陌生养兄模样。
不过自己的户口在成年时就已经从霍家迁了出来,从法律上说,霍闻泽也不再是自己的兄长了。
可他还是跟着自己满世界地跑。
凌燃有点出神地想,再回过神,就见霍闻泽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霍闻泽的这个开头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是从你说要退出娱乐圈,去当职业的花滑运动员开始,才能有了关心你的余裕。”
凌燃漆黑透亮的眼一眨不眨,就像是不明白霍闻泽到底想说什么一样。
青年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他揉了揉凌燃看上去很好揉的脑袋,脸上就多了几分温和笑意,“我看着你一路走来,希望你能顺顺利利地在这一次四大洲比赛里拿到全满贯。”
原来是要说这个。
凌燃也笑了下,认真答应道,“嗯。”
不管怎么样,比赛最重要。
凌燃决定听霍闻泽的话,先把其他念头都放在脑后。最起码,回房间之后一定要马上睡觉,这样才能有精神参加明天的短节目。
凌燃摇摇头清空思绪,跟霍闻泽告别就开门回房很快睡下。
完全不知道有人在关紧的门外又站了好一会儿。
霍闻泽刚刚的话含蓄,却是实话。
在那场俱乐部联赛,乃至霍老爷子的寿宴之前,他对凌燃几乎没什么印象。
毕竟凌燃虽然养在霍老爷子膝下,但被收养时霍闻泽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外宿生涯,从学校到部队,回家的时间都越来越少,跟老宅里新近多出来的那个性格孤僻不太爱见人的小少年根本就没什么交集。
他认识的就是作为运动员的凌燃。
书房里取代装满弹壳的瓷瓶的壁龛里放着的也是身着考斯腾的q版玩偶。
哪怕他一直大胆设想的那个离奇猜测是真的,他也会站在凌燃这边。
霍闻泽性子果决,做好了决定就不会再犹豫,最后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就是四大洲比赛的短节目。
凌燃取得全满贯的最后一场比赛,全世界的冰雪爱好者都在关注。
比赛场馆一如既往的热闹,等着验票进入场馆的冰迷们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队,甚至已经排到了街拐角,这会被冷风一吹,就是透心凉。
“还是咱华国好,场馆门口都搭着挡风的棚子呢,棒子国这明显就是压根一点都没准备!”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验票的通道也不多。启明星那场开始开了一整排的验票入口,就跟坐地铁似的,扫一下进一个,快得很。”
之前去过启明星大奖赛的观众们被冻得忍不住吐槽。
h国冰协也是一肚子苦水。
他们跟华国冰协能一样吗?
华国可是举国体制,想办什么,一纸批文下来就有其他部门协助。
他们哪有那便利?
能把场馆改到大几千人的地方就已经费了老大劲了好不好。
h国冰协宣传部门的工作人员看着社交平台上的实时吐槽就是一阵阵头疼,已经开始担心起接下来的评分。
是的,评分。
自打华国冰协开了先河,还在启明星大奖赛后专门建立了评分网站,还受到了广大冰迷们的一致好评。甚至有冰迷自发地针对之前的比赛发起了评分投票,目前以作风敷衍的f国冰协得分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