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我就不信你老爹不心疼!”
沈庆国是真的没想到,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单军,竟然会千里迢迢,来到这极寒的国境线上。
第28章
沈庆国是从东部大军区调任到J省省军区任司令员的。他是单司令的老部下,年轻时和单卫东同在一个集团军,跟单司令不仅是上下级关系,更是多年的老战友老兄弟,同在战争年代摸爬滚打枪林弹雨,名义上是部下,私下里却是生死之交。
单军的叔叔伯伯众多,全国的大军区司令政委就那么几个,加上下头的省军区,各军区领导层面就这么些人,每年全军大会小会都碰得上,都很熟悉,单军见了谁都得叫声叔叫声伯。可这个沈庆国不一样,单军跟他特别亲厚,从小就熟,太熟了,跟他自个儿的亲叔叔差不了多少,在他跟前,单军比在他老子面前还要自在。这个沈叔比起他老爸那副永远强硬蛮横摆架子的样来,要亲和风趣得多了,何况沈司令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从小是真把单军当成自家小子来疼,所以在他跟前单军一直是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这次单军调到边防团,是大军区上层直接调动,沈庆国并不知道,不仅单军没告诉他,单司令也没知会。单司令再怎么心疼儿子,都是放在心里的,他的性格,不会去跟任何人打这个招呼,单军那性子,就更不会。所以至今从边防团到六连,没人知道单军的底,今天如果不是在边防团碰上了,沈司令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行了叔,别念叨了,来都来了,不欢迎啊?”
单军嬉皮笑脸,对付他这个叔,他有经验得很。
听单军说了到边防的经过,沈司令沉思起来。
“刚才吵着要见我,现在怎么不急了?你不问问我要怎么处理你那个副连长?”
沈司令说。
单军嘿嘿一笑。
“我急什么,你又不会处分他,我怕什么?”
“哦?你怎么知道不会?”
沈司令故意问。
“不但不处分,恐怕还要嘉奖吧?是不是沈叔,这个嘉奖我就先替我副连长谢了,回头嘉奖命令下来了,我跟他一块儿给您送块锦旗,上头就写:欢迎光临,下次再来!”
“你这个臭小子!”
沈司令好气又好笑,狠狠拍了下单军的后脑勺:
“嘴皮子不知道随谁了!”
“你来得正好,给我说说你这个副连长。”
沈司令说。
“叔,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单军坐在那儿,把周海锋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向沈司令做了汇报。
这就是他来的目的。他既没有夸大,也没有添枝加叶,有一说一,说得都是事实。沈司令没有打断他,一直在听。周海锋在边防团,也许很多人不熟悉他的名字,但是没有人不知道“一个人的哨所”。当沈司令听到连云峰的哨兵就是周海锋时,吃惊。
“原来是他。”
然后直到单军汇报结束,沈司令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单军了解他这个叔,知道他不会处分周海锋,他不担心这个,他来,就是要原原本本汇报周海锋的境况,周海锋默默在这里守了三年,这本来不应该属于他的默默无闻。他知道周海锋不在乎,可他在乎。
片刻的静寂后,沈司令忽然严肃地:“六连长!”
“到!”
单军猛然起身拔正军姿,脸上再无半分嬉笑。
“你老实告诉我,你到边防团来,是不是为了野狼行动?”
听到这四个字,单军脸上面无表情,嘴角却紧绷起来。
“报告司令员!为什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沈司令员紧盯着单军,眼中是极度的严肃。
单军深吸一口气。
“是!”
他的回答坚毅,果敢。
沈司令员沉默了,他看着单军,目光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那目光既是一个司令员看着一个基层一线的边防连长,又是一个长辈看着一个他所疼爱不舍的孩子。这两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沈司令的眼中,让他深深地发出叹息。
然而,他们是军人。他们不需要问出,为什么是你,来执行这项任务?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是军人。
面对立正军姿一动不动的单军,许久,沈司令才开口:
“六连长,我要问你要个人。”
既没有处分,也没有嘉奖,边防团的检查平静地结束了。
除了周海锋活捉司令员的事传遍了团里团外,直到司令员一行离开,边防团都没搞清楚这次检查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从团长到政委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一切都回归了平静,除了六连。
六连的人都察觉了,自从从团部回来,连长有点反常。
不管是训练还是日常在连部,连长都显得很烦躁,常发无名火,谁都不敢惹他,战士训练都比以前积极,生怕一个偷懒被连长抓住了,那就是火上浇油,自找死路!
到底什么原因,谁也不敢问。
有人猜测是不是副连长绑了司令员,连长为这个挨了批才窝了火,别人就骂你傻啊,连长为给副连长求情,司令员的指挥室都硬闯,放在古代那就是无令擅闯中军大帐!这是什么罪,杀头的死罪!死罪都不怕,还怕挨了个批?
还有人说,副连长这回露脸了,听说司令员不仅没处分,还表扬了副连长,听说还找副连长单独谈了话,谈了什么没人知道!总之就是那之后连长就开始虎了个脸,你们甭乱猜,肯定跟这件事有关!
单军很烦躁,单军不仅烦躁,而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
“不行!”
单军斩钉截铁,拒绝了沈司令。
“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单军知道沈司令此行是为了什么,当沈司令说出“野狼行动”的时候,单军就立刻明了了。
所以他知道沈司令要人,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绝不可能同意!
谁都可以,只有周海锋不行。
“为什么?”
沈司令盯着他。
“因为拆散了你和他的搭档,你不想放他走?”
“不是!”
不是因为沈庆国要带他走,离开他的身边才不同意,单军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报告司令员,您晚了一步。我已经为周海锋安排了去军校的学习名额,过了年就报到!”
单军不是只看得到眼前。他对周海锋说过,他要证明他能承担他们的未来,他要证明周海锋要的,他给得起。他贪恋的不是眼前的朝朝暮暮,为了周海锋,他可以忍受一时的分离,即使这份分离在那漫长的五年之后,对单军的煎熬尤甚,但是他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比任何时刻更清楚。
在天边哨的那两年,带给周海锋的是什么,单军没有一刻忘记。周海锋至今冻疮斑斑的双手,每次在单军盯着看时都会刻意避开的手,那上面的每一道裂痕,都刺痛着单军的心。
在边防的这几年,带给周海锋身体的负担,他嘴上从来不提,但是单军难道看不出来吗?这里艰难的环境,在这个身体上留下多少伤痛,单军眼前能看到的又才是这几年中的几分之一?
他不能忍受让周海锋继续待在这个环境里。如果他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眼前的朝夕相对,他就不是单军。
在周海锋提干之后,单军就瞒着他,为他安排去南方城市的军校培训学习的事。按照规定,直接从士兵提干的干部都要经过军校培训学习才能就任,周海锋提干时因为边防岗位特殊,干部紧缺,直接开始了工作,所以单军的安排顺理成章,并不违规。单军选择了气候最舒适的城市、最优秀的军事指挥院校,他要把周海锋失去的时光还给他,他本来应该拥有的军校生活,在单军讲着军事科技时周海锋那专注的眼神,在贺兰缺和他们喝酒时,和单军侃起学校那些事,单军当即打断了话头,却没有漏过周海锋眼底转瞬即逝的沉默。
那一闪而过的沉默,在单军的心上,扎出了一个窟窿!
比起这些,他可以忍受周海锋离开他的身边,可以忍受现在他不在他的眼前。他都能忍!
可是沈庆国的这句话,却让单军仿佛挨了一闷棍。
“你心里很清楚,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沈庆国盯着单军。
“我现在不是跟你商量,是在通知你!”
“沈叔!”
单军惊急:“他这条命,是从雷场上爬回来的!”
单军梗着脖子痛吼。
“我可以玩了这条命!他不行!”
“他是个军人!”
沈司令厉声喝。
“你也是!”
……
沈庆国还是对单军让了步。
他告诉单军,他会找周海锋单独谈话,尊重周海锋的个人意愿。怎么选择,由周海锋自己决定,如果周海锋不同意,他决不勉强。
单军在等一个决定,等一个答案,沈司令答应过他,不会向周海锋透露他和这次行动的关系。
周海锋进了他的办公室,可是单军听完周海锋说的话,单军慢慢撩起眼皮,紧紧盯住周海锋的眼睛。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是,连长。”
周海锋的手边,是一张西北比武的参赛名单。
上面林威的名字已经被划掉。
“连长,为什么不让林威参赛?”
周海锋早就为林威报了名,林威的训练成绩也很优秀,可是上报的名单中却没有林威的名字。
“我取消了他的资格。”
单军冷冷地说。
“为什么?”
“为什么?用问吗?他是个什么样的鸟兵,你比我清楚。”
“他的训练成绩符合选拔条件,这样取消他的资格,不符合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