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从山林中冲出,他胸前敞开的衣服里,绑着炸引,手上攥着一个控制器。
“来啊!开枪啊!”
贺兰缺粗噶痛急的吼声,带着一路飞奔的嘶哑,身上的迷彩早已在急行军中被丛林树枝刮得破烂不堪。
“开枪啊!!”
急怒与汗水浸透他的脸膛,他胸前的炸引随着他的动作震动,晃得炸眼,他满脸杀气、大步流星地冲进被匪徒包围的空地。
“老子叫你们开枪!!”
贺兰缺嗓子似乎都带了血,挡在地上的柚子和林威面前,蒙着头罩的匪徒们一言不发,盯着贺兰缺胸前的炸引,不远处的匪首微一点头,匪徒们慢慢后退,将包围散开。
贺兰缺胸膛急速起伏,喉咙口因为丛林里的一路急奔,如火般灼烧,心头的急火,让他汗如雨下。
当柚子林威被俘,他们弹尽粮绝,匪徒们逼他们现身的时候,周海锋向贺兰缺交代了任务。
贺兰缺在丛林里穿梭奔突,急火攻心,争分夺秒地按照周海锋说的去做。
一个个自制雷,在他手下埋进土里,呈扇形包围了武装分子的外围,将整个区域锁进爆破范围。
这是周海锋返回那片雷区时自制的雷火。那些地雷,在趟遍雷场九死一生的周海锋手中,和制雷的材料没有区别。
和外界的通讯全部被切断,打尽最后一颗子弹的他们,这是他们仅剩的机会。
贺兰缺边埋雷,边心急如焚,在心里不停地吼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他明白他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在和四个人的命赛跑,单军很可能已经被俘,周海锋走出去后会面临什么,贺兰缺比谁都清楚。
耽搁多一秒,就是四条命!
贺兰缺的后背被汗水全部浸透,当他终于飞快布下最后一颗雷完成火力封锁圈,猛地站起身来时,一声轰然的爆炸声,让他浑身一震。
冷汗湿透了他的背心……
当贺兰缺飞奔出山林的时候,他还抱着希望,也许那只是之前交火时残留的炸点炸了,也许只是武装分子为了震慑弄出来的爆炸,也许……他不想想更多,也不敢想,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只有两只脚像不是他自己的,将他终于带出那一大片见鬼的山林。
可是,当他看清眼前的情形,看到柚子和林威悲痛欲绝的表情,看着滚滚烟尘和那堆倒塌的瓦砾,贺兰缺明白了什么。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全身的血都涌到他的头顶,涌进他欲裂的眼眶……
“走”
贺兰缺拽起柚子和林威。
“走!!”
仇恨,悲伤,在军人眼里,在战场上第一位的,是更多活着战友的命。
“周海锋!”
贺兰缺吼着,那吼声破空沙哑变调,被堵住了喉咙般,比哭还难听。
“周海锋!!”
还有活着的人,还有没完成的任务,从他们穿上这身军装的第一天起,就无从选择!
可是贺兰缺的吼声没有任何回应。
烟尘渐渐散去,现出一个背影的轮廓。
那背影跪在瓦砾堆旁,挖着。
他埋首在那堆崩塌的砖石烂瓦里,两只手疯狂地挖着,挖着。
钢筋,砖块和瓦砾将他的手指和手臂划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每一块被他挖开的瓦砾上都是他的血印。
他浑若未觉,只重复这一个机械而疯狂的动作,仿佛那手不是血肉之躯,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知觉的工具。
每个人都看着他,匪首,那一群匪徒,他们并不采取行动,冷眼旁观。
“走海锋”
贺兰缺过去,要将他拽起。
周海锋如同一座山生了根,贺兰缺要将他拉开,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开,倒在地上。
“走啊!”
贺兰缺带着哭腔吼,瞪着血红的眼睛。
他冲上去揪起周海锋的领子。
“你这样他就能活过来了吗?”
贺兰缺咬碎了牙活血吞。
“他要的是你活着知道吗!!周海锋!”
贺兰缺的手发颤,这下头埋的是他的战友,他的兄弟,他不想带他回家吗?可是现在,必须有人清醒,否则他失去的是更多的兄弟,贺兰缺枪林弹雨,九死一生,战争,是永远的创伤!
然而,当贺兰缺看到周海锋的眼睛的时候,却像被堵住了喉咙,没有了声音。
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活气。
在那里的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人,没有生气,感觉不到人的人气。
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像索兰山的冰封裂谷,找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
没有痛哭,没有崩溃,没有眼泪。只有一副空壳,重复一个动作。
在那一刻,贺兰缺觉得他面前的,才是一个失去了生命的人。
活着对他的意义,不若死亡。
周海锋一刻不停挖着的手忽然停住了。
那双惨不忍睹的手,血顺着手掌流进砖瓦石砾的缝隙,在手掌的血泊中间,是一个被行军绷带包裹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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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6章(2/2)
周海锋带血的手解开绷带的包裹,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岩石。
通体黝黑的山岩,沉甸甸的,静静地在周海锋的手心,上面已染上了暗红的血痕。那是贴身放着,被血浸透的痕迹。
“啥意思,送个石头给我?”
英气勃勃的眉眼,神采飞扬。
“你知不知道不能随便送人星星,有说法的知道吗?”
单军痞气的笑脸,帅气狡黠。
“意思是我想对你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现在想不认账?晚了!”……
那张灿烂的笑脸,像划过天际的一道光,如同过分耀眼的烈日,融于光影,隐没在天幕……
在山谷的深处,在群山环抱之中,在寂静簌簌的山林中间,一声不似人类发出的嘶吼,令天地泣血,闻者痛绝……
那是一个男人从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却根本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那个声音,从身体的每个血肉,每根骨头的深处发出,如同一只遍体鳞伤、血尽濒死的困兽,用尽一生的气血发出的生命最后的嘶吼。
那声音,让所有人听得心头欲裂,不忍卒听,锥心刺骨,悲从中来。
一个男人的血,泪,情,命,都在这一声无尽的嘶吼里,在天地烙印……
周海锋慢慢站起了身。
他缓缓脱下染血的迷彩军装,弯下腰,盖在瓦砾之上。
他的动作很轻,像以前无数次给他盖被子一样,轻缓,温柔。
然后,他转过身。
晨光拉长了他高大的身影,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的面孔上,绿色的油彩,火药,血污,像一张图腾,刻在他的脸上。
硝烟之中,周海锋站在那里,赤着上身,肩膀上的伤口早已完全裂开,他扯下已散开的绷带,血淌了半身。
晨光笼罩着他钢铁般的胸膛,紧绷的腹肌,图腾般的面孔和半身的血,就像一个浴血的魔鬼。
浓烈的血腥气散发着,他看起来像披着一身鲜血的铠甲,狰狞,可怖。
那不是贺兰缺认识的周海锋,而是另一个人。
在他的旁边,贺兰缺感受到寒意。一种恐怖的气息,胆寒。
他以为周海锋会发疯,会冲上去跟武装分子拼命。但是他没有。
冷静的癫狂,比真正的疯狂,更恐怖。
贺兰缺身上的炸引被拽下,周海锋绑在了自己的腰间。
“你……”
贺兰缺反应过来,控制器已到了周海锋手中。
“走”
周海锋说。
炸药的震慑,也或许匪首另有盘算,冷眼看着的武装分子并没有阻止。当贺兰缺拽起林威和柚子,割断绳子拔出他们口中堵着的堵物,推着发狂般要向匪徒扑去的两人离开,回头去拽周海锋时,转过身去,周海锋却没有跟来,他远远地站着,站在原地。
“走啊!!”
贺兰缺喊出这一声的时候,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的心猛地一坠,一片冰凉。
“海锋!!€€€€”
贺兰缺痛彻心扉的痛吼,被转瞬埋葬。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周海锋按下了远程装置。
轰然炸响的山头,震动着大地,营地的一侧在炸声中起火,火势迅猛蔓延,隔开了他们和周海锋。
贺兰缺埋下的炸点之一,炸了。
“班长!€€€€!”林威撕心裂肺的喊声,他挣脱贺兰缺推着他撤走的手疯了般往回冲,却被熊熊烈焰拦住去路,火苗蹿到他的脸上,被涨满眼泪的柚子从火中扯回。
又一个炸点炸响了,腾起的烈焰直奔天空,匪徒们不得不纷纷卧倒,营地转眼已是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