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光 第27章

阴沟里的臭虫,凭什么去触摸天上的星星。

八月初,俞心桥回了趟首都。

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梁奕的妈妈给塞的浔城土特产,核桃,大枣,松花蛋,甜面酱……若不是怕凉了不好吃,恨不得让俞心桥把驴肉火烧也带上。

俞含章亲自来火车站接,打开车门看见姚琼英坐在后排敲电脑,俞心桥默默把后座门关上,爬上副驾。

半路姚琼英忙得差不多了,合上电脑放一边,和鬼鬼祟祟瞄后视镜的俞心桥视线相交,冷声说:“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

“我知道您不想我回来让您丢脸。”俞心桥说,“这次待两天就走,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姚琼英哼了一声。

回到家,俞心桥上楼直奔自己房间。

除了几本乐谱,他这次回来还打算把自己那套用来打磨水晶石的工具带走。

沈达也的生日礼物还欠着,下个月就到梁奕的生日,虽然那会儿他说不定已经不在浔城了,至少得把礼物留下。

俞心桥很小时候性子浮躁,在课堂上连一刻钟都坐不住,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发现他这个毛病之后,姚琼英便让他学钢琴,还买来许多需要耐心才能完成的手工制品。

其中有一种类似从泥土中挖出矿石,将其打磨成圆润的珠子再串成串的手工玩具,最得俞心桥的欢喜,凡有空闲他就趴在地毯上用砂纸磨啊磨,做好的首饰统统塞进姚琼英的梳妆台里。

后来俞含章给他买了工具和打磨机,又托人从产矿区带回水晶原石,俞心桥的手工小作坊开始初具规模,做出的成品也越发像模像样。

如今的俞心桥除了耐力非凡,能坐下连弹五个小时钢琴,更能花十天半个月只为打磨一颗水晶。

两天时间一晃过去,走的时候依旧是俞含章亲自开车送。

姚琼英捧着空茶杯下楼,目不斜视地往厨房走。俞心桥一手提着工具箱,肩上背着双肩包,一副随时可以出发的样子,却安静地站在去往书房的必经之路,似在等人。

待姚琼英接了咖啡往书房走,昂首挺胸地经过身旁,俞心桥才出声:“梳妆台塞不下,东西放在您书桌上了。”

于是当俞心桥走到门外,似有所感地回头,就见姚琼英站在窗前,修长脖颈上挂着一颗离家前就在打磨、这两天才细加工出成品的紫牙乌石榴石。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道别,俞心桥却知道她的眼神是在目送。

前往车站的路上,俞含章笑着说:“还得你亲自出马,我劝了几个月你妈都不松口,你一回来,她的态度立马松动。”

俞心桥说:“再告诉您一件好事。”

“什么?”

“您给我在浔城买的房子,今年单价涨了这么多。”

看见俞心桥用手指比的数字,俞含章笑得更开心:“我就说这地方有潜力,当年你妈因为我把房子买在浔城唠叨了好几天,说我没有投资眼光,这下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俞心桥也笑了。他久违地感到心情愉快,前几日郁闷不快似乎也被冲淡。

他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心说还有不到一个月。

在浔城的独立生活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私心希望日后回想这段时光,还是快乐更多一些。

回到浔城,俞心桥先去参加钢琴比赛,初赛结果刚出来,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浔城二中参加校文艺汇演。

到地方,俞心桥开始理解校领导把表演安排在暑假里的良苦用心。若放在平时大家都想来玩,只能容纳五百人的礼堂怕是要被挤爆,而放在暑假,这么热的天大伙儿都懒得出门,无论参演还是观看的人数都不多,大大降低了组织和管理的难度。

即便如此,当俞心桥上台,看见台下人头攒动,还是吞了口唾沫,有点紧张。

尤其在看到坐在前排的几名同学兼好友,举起了一条上书“钢琴王子俞心桥,勇夺第一走着瞧”的横幅之后。

俞心桥:“……”救命,要是最后没拿第一,岂不是很丢脸?

好在他并没有选难度高的曲目,毕竟是面向在校师生的演出,应以旋律动听为主。

俞心桥弹的是克莱德曼的《星空》,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他在这支曲子中融入了自己的心情和感悟,音符自按下的琴键中流泻,飘荡在礼堂上空,飘进台下每一个观众的耳朵里,掀起藏在内心深处隐秘的涟漪。

演出结束,排名将在新学期的晨会上公布。梁奕他们坚持认为俞心桥稳操胜券,必是第一,几人打诨起哄外加撒泼打滚,“强迫”俞心桥请他们去KFC搓了一顿。

原本想请顿好的,至少吃个日料,反正俞心桥不差钱。是梁奕坚持要去KFC,说这种“庆功宴”就该大口吃炸鸡,放肆喝啤酒。

自从上次从酒吧回来,俞心桥就得了啤酒ptsd。王琨要去隔壁超市买啤酒,他跳起来阻止:“不准买,买了我也不喝!”

上回不在场的何唐月问:“为什么不喝呀?怕醉吗?这世上真有喝啤酒喝醉的人吗?”

俞心桥:“……可能我不是人吧。”

梁沈王三人笑到肚子疼。

到底喝了半瓶,毕竟气氛到这儿了。

也没怎么醉。俞心桥自觉特别清醒,回家烧了水,打扫了房间,把垃圾袋丢出去的时候,盯着不知道哪个邻居丢在垃圾桶旁的塑料圆凳看了半天,琢磨要不要捡回家去。

最终还是捡了,因为想到那天放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想着下次可以带小凳子垫脚。

回到家才想起下学期都不在这儿了。俞心桥看着脏兮兮的小凳子,突然有点想哭,又想着多半是残余的酒精在搞鬼,不能轻易屈服,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晚十一点,俞心桥穿着印有卷毛小狗的短袖家居服,蹲在洗手间里刷刚捡回来的小凳子。

用的还是牙刷。他从不刷鞋,鞋子脏了就换新的,是一种铺张浪费的坏习惯。

还是会捡凳子的俞心桥比较可爱。

至少比给人难堪的俞心桥可爱。那个俞心桥还特别怂,被徐彦洹两句话吓到捂脸跑路。

有了前半夜的铺垫,这会儿俞心桥萎靡不振,思维却跳脱。伴随着水流和唰唰声,他一会儿想到三块钱一罐的橙色饮料,一会儿想到只写到理由之四的情书,后来又想,不知道下午我弹琴的时候洹洹在不在。

应该不在吧,他那么忙,音乐会都没来,怎么可能来听我弹琴?

他还那么讨厌我,说那些话吓唬我。

俞心桥在刷凳水里掺了沐浴露,泡沫随着刷洗越堆越高,就像俞心桥无处安放的那么多遗憾。

有一首歌就叫泡沫,怎么唱来着?

€€€€全都是泡沫,只一刹的花火。

哼完这句,俞心桥鼻子一抽,悲从中来,心说我连一刹的花火都没拥有过。

(下)

到底没哭出来,因为顶灯突然熄灭,毫无征兆的眼前一黑,吓得俞心桥抱紧小凳子,还以为自己憋泪憋到双目失明了。

站起来往窗外看,方圆十米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楼宇闪烁着灯光。

原来是停电了。

俞心桥摸到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摁亮,打开电筒。

他想出去看看,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刚推开卫生间门,突然头顶“轰”的一声,炸开一道惊雷,俞心桥伸到外面的脚立马缩了回去。

鲜少有人知道,俞心桥怕打雷。

小时候有一回野外夏令营,夜里暴雨忽至,他从帐篷里出来方便,撑起伞刚走两步,伴随一声巨响,他眼睁睁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大树,被一道闪电劈成两半。

好在这会儿马桶就在旁边,不用担心尿急还要冒着被雷劈的风险出去找厕所。

封闭狭小的环境给人以安全感,俞心桥挨着马桶坐下,心说等等吧,待会儿就该来电了。

可是他左等右等,半小时过去,电没来,雷声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俞心桥彻底酒醒,心悸一阵紧似一阵,给物业打完电话,他抱着找个人聊天分散注意力的想法,点开微信,给梁奕发过去一个表情。

对面一直没回复,多半已经睡了。

王琨和沈达也没反应,何唐月是女生,父母这会儿都该睡熟了,以前的同学也许久不曾联系,那么就只剩……俞心桥往下翻,停在一个全黑色的头像上。

是徐彦洹的微信。在得两个多月前,得到徐彦洹的号码之后,俞心桥就通过通讯录朋友申请添加他为微信好友,那头一直没反应,直到前两天,不期然冒出一条“xyh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的消息。

俞心桥以为他是想起自己要他号码时承诺过的事,于是把他拉进了班级群,然后就放着没再理。

此刻,面对空空如也的对话框,俞心桥萌生出了在上面留下点什么的念头。

反正很快就要离开浔城了,反正他也不会回复。

发点什么呢?晚上好,还是你睡了吗?

这会儿他应该在酒吧打工吧?

俞心桥点开输入框旁的加号,心想要不发个红包?

好像有点莫名其妙。

那么又只剩下……俞心桥看着摄像机图样的按钮,几分不安地咬了咬嘴唇。

点一下就取消,应该没事吧?他又不会接,上次在音乐厅门口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他都没接。

俞心桥信心十足地按下了语音键。

一秒,两秒,三秒……正在他浅尝辄止完毕,准备按红键的时候,嘟声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嘈杂的背景音,混合慵懒的爵士乐。

几乎是立刻,俞心桥捂住嘴巴,惊得呼吸都停滞。

过去大约半分钟,那头的人先没了耐心:“什么事?”

是徐彦洹的声音。

俞心桥骑虎难下,绞尽脑汁没话找话:“五五五呜悟呜无无呃。”

徐彦洹:“……什么?”

才意识到手还捂在嘴上,俞心桥慢吞吞地放下手,硬着头皮重复一遍:“我把你拉进班级群了。”

似是被无语到,那头良久无声,俞心桥已经开始挖地缝了,徐彦洹才说:“嗯,谢谢。”

印象中,这已经是徐彦洹第三次对他说谢谢。

仿佛俞心桥是个热情友善的大好人。

……虽然他确实是。

正想再说点什么打破尴尬,窗外蓦地一声惊雷,毫无防备的俞心桥一哆嗦,手机掉在了地砖上。

忙捡起来,听见那头的人问:“怎么了?”

俞心桥脸皮薄,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怕打雷,故作镇定道:“没怎么,找你聊天,不行吗?”

对面再度沉默。

俞心桥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他们连朋友都不算。

可是既然打通了,第一次打通,他舍不得就这样挂断。

“那我付你工资。”俞心桥想了个办法,“你时薪多少,我给你双倍。”

从小衣食不愁的俞心桥是有一点少爷习惯在身上的,比如碰到问题惯性地用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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