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华屋与旗袍美人 第18章

  除夕夜当天,他换上那件新做的深色双排扣西装,差不多踩着饭点回到了沈公馆。

  “少爷,侬好久没有回家看老爷嘞。”给沈璁上茶时,沈府的老妈子随口闲聊道:“阿是太忙啦?我看着脸都累瘦了呀!”

  “今天老爷特意吩咐厨子做了好多以前的家乡菜,都是你爱吃的,等会要多吃点噢。”

  “谢谢张妈。”

  沈璁放下报纸,客气地跟佣人道过谢后,端起茶杯,方才还很随和的眉眼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因为他听到了身后轮椅摩擦地板发出的咯吱声€€€€

  沈克山来了。

第20章 敬若冰

  沈璁推了推眼镜,整了整衣领,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礼貌地欠身。

  “父亲。”

  老爷子戎马半生,即便已经离开军队多年,身上还是保留了许多当年的习惯;比如,数十年如一日,维持着部队里的严苛作息,会在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梳洗更衣,当初的军装换成了中山装,但同样板正。

  这让他看起来不像一般久病的老者,不修边幅,浑身散发出日薄西山的气;他笔挺地坐在轮椅上,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来了。”他点点头,招来一旁的佣人询问道:“晚饭准备好了吗?”

  “凉菜已经上桌,其他的也都准备好了。”佣人躬身,恭敬地答道:“只等老爷吩咐。”

  “嗯。”沈克山又点了点头,儿子明明就站在面前,他也不言语,只抬手跟身边的吩咐人道:“去请少爷上桌。”

  短短几句对话,沈公馆里刚才沈璁和老妈子都能热络寒暄的气氛瞬间将至冰点,空气里满满都是疏离、陌生的味道;若不是事先知道二人的关系,想必任谁也看不出这屋内还有一对父子。

  而这样的一幕,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沈宅一楼光吃饭的大厅就有百十个平方,正中间是一张长长的红木餐桌,沈璁和沈克山分坐在桌子最远的两端,由一旁侍候的佣人将菜夹到面前的小碟里,各用各的€€€€

  这是沈家的规矩。

  沈克山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有时候规矩太多,“方圆”是成了,却失了一个家该有的“味道”。

  落座后的父子二人都低头吃着自己面前小碟里的菜,没有任何交流,但一旁近身侍候的十几个佣人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兢兢业业地低头忙活着自己的分内事,没人说话,也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甚至就连夹菜时,银制的筷子和陶瓷的碗碟间碰撞的声音都很小。

  食不言,寝不语,这也是沈克山的规矩。

  直到下人端来醒好红酒,给父子二人倒上,沈克山才终于放下筷子,说出了席间的第一句话。

  “听人说,你们国外兴这个,正好年前儿你朱伯父的女儿回国,带了几箱回来,也给我送了点。”

  说着他抬了抬手示意沈璁,“尝尝。”

  “劳父亲惦记。”沈璁点头道谢,周全了礼数后才端起酒杯,朝沈克山的方向举了举,“父亲,请€€€€”

  “不了。”沈克山摆手,重新拿起筷子,基本没有表情,“前些天去医院复检,医生说喝酒伤身,让我不要再碰了。”

  “你也少喝点。”

  这话面上是父亲关心儿子,告诫两句,再正常不过了,但沈克山平静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情。

  沈璁听得出来,老头这是在敲打自己,为的就是他年前三催四请都不肯回家一趟的事情。

  沈克山极其看重面子和父权,就算要责怪儿子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连去医院复检都不过问一句,他也不会直说。

  但他不直说,就刚好留给了沈璁“装傻”的机会。

  “儿子知道了。”沈璁恭肃地应道。

  他浅浅尝了口杯中的红酒,很快就放下了酒杯,面上看着像是谨遵父亲的劝告,实则是对沈克山的敲打视而不见。

  席面再次安静下来,好像沈克山不说话,整栋沈宅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见儿子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巴掌宽的地方,一次敲打不成,沈克山很快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厂子的事情都办妥了?”

  “嗯。”沈璁点头。

  “你前前后后忙活这么久,最后总经理的名头挂的还是孔家那个不成器的混球。”沈克山清了清嗓才接着道:“这可不像我们沈大老板这么精明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没有我们沈家的面子,这药厂的批文,他孔立文拿不到。”

  沈克山好面子,能说出这种话,沈璁一点不意外,但他更清楚,这是话里有话。

  “前前后后忙活这么久”,还是在敲打他前段时间一直不肯回家的事情;之后沈克山还特意强调了“沈家”二字,就是想告诫沈璁,他现在所有的便利、荣耀,都是来自沈家,来自他沈克山之前拼得的天下。

  老头子这是在提醒沈璁,自己还没有老迈昏聩到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而沈璁的翅膀也没硬到可以糊弄老子的程度。

  “地是孔立文拿的,他好歹出钱出力;今年大概是沈老爷子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他和父亲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面子上的事,还是要顾忌。”

  既然沈克山不准自己装傻糊弄过去,沈璁干脆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仔细地解释道:“反正我们已经拿下了厂房日后产值分红的大头,管理权上父亲也知道,孔立文没有那个金刚钻,不敢跟我争。”

  “父亲放心,我不会让沈家吃亏的。”

  儿子一副坦诚耐心的孝顺模样,沈克山却气得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他责怪沈璁不回家,不孝顺,沈璁就搬出孔家老爷子的景况,还刻意点出对方与他的交情,摆明了在揶揄他翻脸不认人,未免太过冷血无情。

  沈璁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若论做人,他们父子二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资格教育对方。

  他用沈家的地位威胁沈璁,别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沈璁就在末了特意学他咬重了“沈家”两个字,也等于是摊开了明说,不管他曾经为沈家打下一片怎样的江山,现在的沈家,靠得已经是他沈璁了。

  饭厅的红木长桌前,父子二人在除夕夜的第一场“交锋”,很显然是沈克山败了。

  他这辈子打过很多仗,从来不是什么常胜将军,但他能有今天,赢就赢在了从不认输。

  现在他已经一把年纪,又怎么可能在儿子面前服软。

  “听说€€€€”与方才严肃的神色不同,他将一片烤鸭夹进自己的碗里,好似闲聊般问道:“你最近和一个小唱走得很近?”

  沈璁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他本身没有眼疾,也没有任何视力问题,但每次回沈公馆前,他还是会把眼镜戴上。

  因为平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厌恶也好,鄙视也罢,只要有必要,他都可以维持好面上的体面,不会被人看出任何情绪的波动,自然也不需要一副眼镜来假装斯文。

  唯独在面对沈克山时,总会有一些瞬间,让他实在不想再装下去了;所以,他很需要这副眼镜帮忙藏住自己眼底压抑着的情绪€€€€

  比如现在。

  他很清楚沈克山口中相当不屑的“小唱”指的到底是谁。

  虽然钱二包间里发生的事未必全然皆是沈克山的授意,但对方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沈克山知道裴筱这个人的存在,更清楚裴筱和他之间的关系。

  他单是算准了沈克山的为人,肯定不会把裴筱这样身份的人放在眼里,却远远低估了老头变态的掌控欲。

第21章 回忆浓

  沈璁放下筷子,卸下了之前身上端着的那股子板正劲,斜斜靠在椅子上,歪着嘴笑了笑,一脸玩世不恭,明摆着说这“乖儿子”我懒得装了。

  “玩玩嘛,父亲不也说了,一个小唱而已。”他吊儿郎当道:“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吗?还以为父亲早就习惯了。”

  他明里暗里提示沈克山,他早就知道对方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的事情;那沈克山便应该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最好少管。

  这样隐晦的警告,沈克山不是听不出来,但却不以为意。

  既然儿子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就算不是被刚才的话戳了痛点,起码方向也是对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本来这才是他今晚想说的重点。

  “以前你爱怎么玩,父亲从来没有干涉过。”他换上一副相对平和的嘴脸,但语气里说教的意味并没有变,“但是这一次,你居然为了个小唱,出手料理了钱家二公子€€€€”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父亲,我儿子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善人吧?”

  “我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出手料理了钱二……”沈璁说着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桌沿上,双眼微眯,赤/裸/裸地威胁道:“难道真的没有父亲在背后狠推一把的功劳吗?”

  “若儿子真成了‘大善人’,那也是父亲‘教育’得好。”

  “沈璁!”

  沈克山怒而拍案,身上多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戾气让周围的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

  “他就是夜总会里一个唱小曲儿的,比八大胡同的妓/女也高贵不了多少;你玩归玩,想花点钱,捧个角儿,父亲都不会过问。”

  “但你得顾着沈家的颜面,不要太过分了。”

  “至于别的€€€€”

  “你想都不要想。”

  “呵€€€€”沈璁先是一声冷笑,接着实在忍不住似的,放肆地笑出了声来,“哈哈哈€€€€”

  “父亲放心,区区一个钱二,我还搞得定,不会连累到沈家和父亲的。”

  “至于别的……”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过要跟裴筱发展出什么进一步的,让沈克山难以接受的关系;倒不是服软,只是他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过类似的规划。

  但在这一刻,他觉得一切都讽刺极了。

  “父亲,我娘……不也就是八大胡同里一个唱小曲儿的吗?”

  “所以她没有资格进沈家的大门!”沈克山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道:“沈璁,今天我也不怕告诉你,如果不是你娘的肚子争气,趁我喝醉了酒,一个晚上就有了你€€€€”

  “那父亲便可以放心了!”沈璁猛地打断道:“我跟一个‘男人’,再怎么胡来,也不会‘铸成大错’,弄出一个孩子,让两个人都追悔莫及!”

  “什么叫‘让两个人都追悔莫及’?”气头之上,沈克山也顾不得那些体面,再跟沈璁打什么哑谜了,“你觉得是我亏待了你娘吗?!”

  他直接开门见山道:“如果不是生下了我沈克山的儿子,你以为她窦凤娘会有那个命,在马斯南路的小别墅里安逸终老吗!”

  “安逸?终老?”

  这些词的意思沈璁都能理解,但连在一起,他却觉得滑稽极了。

  “父亲,您已经快七十了吧?可我娘走的时候,才四十多岁……”

  “我三番五次警告过她,鸦片那个东西,不能沾。”沈克山冷漠道:“她那是咎由自取。”

  “可她一个富商姨太太……”沈璁眉头轻蹙,一脸疑惑的样子,好像根本听不懂沈克山的话,“若真是活得‘安逸’,为什么要碰那种东西啊?”

  “闲的。”沈克山不以为然道:“本来就没什么正事可做,你又出了国,她自然要找点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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