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华屋与旗袍美人 第59章

  “前段时间,我让人买下法租界附近的那一排房子,手续都办下来了吗?”

  “早就办完了。”保镖点点头,肯定道:“按照少爷的要求,现在定期去收租的还是原来的房东,一切照旧。”

  “他……”沈璁顿了顿道:“裴筱,是不是回去了?”

  “是。”看着沈璁脸色一沉,保镖也跟着压低了音量,“派人查过了,裴老板昨晚离开后,就直接拦了辆黄包车回去了那边,中间没做任何停留。”

  沈璁口中说的法租界附近那一排房子,他派人买下的,就是裴筱之前租住的那栋楼。

  倒不是那个时候他就想着要“对付”裴筱了,相反,正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想过要跟裴筱发生什么,只是春节那段时间,他喜欢住在裴筱那里,但多少又有点少爷病,嫌房子狭小破旧,又嫌附近人多嘈杂,多少有些影响。

  所以,在春节过后,他就大手一挥,不止买下了裴筱租住的那栋二层小楼,甚至把附近那一条街的老房子都买了下来。

  当时他只想着要把那一片翻新一遍,好让自己住得舒服些,又怕动作太大吓着裴筱,便准备安排之前的房东代为出面。

  但没过多久,裴筱就被他拐回家了,那点房租放到沈家的生意里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自然入不了他的眼,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去吩咐房东一声€€€€”他低头看了眼喜伯刚包扎好的右手,对面前的保镖沉声吩咐道:“就这两天,把房子收回来。”

  “少爷……你这……”保镖自然还是跟之前一样,得了吩咐转身就去办,但一旁的喜伯却一脸震惊,支吾半天才道:“这不是摆明了跟裴老板过不去吗?”

  “他就是不知道这世道有多险恶!”

  想起刚才在电话里孔立文说过的话,还有卧室里裴筱留给自己的那面布满裂痕的镜子,沈璁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镜子前,里面倒映出一个同样破碎的自己。

  他咬紧后槽牙冷冷道:“过不下去,他就知道要回来了。”

  “可裴老板好歹也红了那么些年……”喜伯尽可能顺着沈璁的话劝说道:“少爷,你这样怕是逼不回来他的。”

  “他以前挣得再多也没用。”沈璁不屑道:“现在的法币,贬值得就跟废纸一样,吃碗混沌的钱都得拿平板车推。”

  要不是因为这样,现任财政部长也不会刚上台就快要被人掀下去了,这才让朱家有机可乘;要不是因为这样,裴筱大概也不会刚离开第二天,就迫不及待要出去登台。

  “他就是安逸日子过够了,才不知道外面早就变了天。”

  “马上就要入冬了,就他那个破房子,连点个炭炉的位置都没有,有什么好住的……”

  喜伯原本还一脸担忧,但听到最后沈璁小声嘀咕的这一句,突然就笑出了声。

  他看了看沈璁包扎好的手已经不再流血,便拍拍屁股起身准备离开。

  “喜伯……”看着喜伯佝偻的背影,沈璁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沈克山一样冷血。”

  “就像他们说的,根本没有心。”

  “那少爷刚才是在心疼谁受冻呢?”喜伯转过身来看着沈璁,忍俊不禁道:“少爷要是真冷血,真没有心,干嘛还要养着我这么个没用的糟老头子这么些年?”

  “寻常大户人家的佣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早让人拿点钱就打发走咯€€€€”

  看见沈璁不太习惯地埋下了头,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在转身回屋的路上,看似漫不经心道:“真心疼的,就得让人家知道……”

  “不过没关系,你们两个都还年轻着呢,二十几岁,谁还能没点脾气?”

  “慢慢学€€€€”

  “还来得及€€€€”

第59章 难将就

  保镖的行事作风和沈璁差不多, 向来雷厉风行,头天刚吩咐下去的事情,第二天就有了回信。

  沈璁刚坐到桌边准备吃午饭, 保镖就来传话, 说房东昨晚已经连夜通知下去了,今天下午就会去收房子。

  他面上无动于衷,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捧起碗筷的手却半天没有任何动作。

  看着喜伯往自己碗里夹菜, 他抹不开面子随便吃了两口, 却根本食不知味, 终于还是忍不住吩咐备车,很快离开了法租界。

  自从把裴筱拐回家后, 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这条破巷子里来过了, 但一切似乎都没有起过任何变化,赶上周末休息,巷子里还是跟之前一样,热闹又拥挤。

  跟法租界不一样,小轿车在这里可是顶稀罕的东西,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招来不必要的围观议论, 沈璁吩咐司机把车子停在了巷口的一颗大榕树后面。

  毕竟出了法租界,保镖很快下车在四周围警惕地戒备着;沈璁自己则坐在车上,一根一根地点着烟, 直直地望着裴筱那栋楼的方向。

  看到裴筱的身影出现在那栋二层小楼的门口时,后座右侧的车窗外, 已经丢了满满一地的烟头。

  虽然保镖并不会违逆沈璁的意思, 但昨天对方的话说得不清不楚, 他也就留了一手,并没有叫整条街都搬走,只让房东去收回了裴筱租住的那一栋楼。

  天气转凉,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因为没有打扰到整条街的邻居,还有几个街坊来帮忙裴筱和楼下那对小夫妻搬东西,场面看上去居然是温馨且和谐的。

  裴筱穿着件青灰色的夹袄长衫,好像几天不见又清减了不少,拎着两大袋打包好的行礼下楼后,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薄汗。

  “姐姐,姐姐€€€€”

  就在他刚停下来歇口气的空档,楼下小夫妻刚两岁大的小女儿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了过来。

  “囡囡€€€€”小女孩的母亲焦头烂额地追在孩子屁股后面,抱歉地跟裴筱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抱起了孩子,“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叔叔,不可以这么没有礼貌。”

  “我见过姐姐穿旗袍!”小女孩不服气地努着嘴,奶声奶气地坚持道:“可漂亮了!”

  “囡囡也想要小旗袍,妈妈答应过我的……”

  “可是咱们现在要搬家了,没有钱买小裙子。”母亲耐心地哄着孩子,“囡囡要穿小裙子,咱们就得睡在大街上了。”

  “叔叔给囡囡买小旗袍好不好?粉红色的?”见小姑娘委屈地撇着小嘴,裴筱接过孩子,学着孩子的语气,软声软调地哄道:“不能哭哦,小星星掉在地上,晚上就没有星星在天上跟囡囡眨眼睛了。”

  说完他又抬头看向一旁不好意思的孩子母亲,同样是一脸歉意。

  他从搬到上海稳定下来,就一直住在这里,楼下的小夫妻时间比他还长;房东之前虽然也涨过几次房租,但他都能理解,时局动荡,这里又不在法租界的范围内,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可二话不说就要赶人走,加多少钱也没商量的事,在这条街上还没发生过。

  加上本来联络好的舞厅突然不让自己登台,原本知道他要复出,各个热情投来橄榄枝的夜总会态度也通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愿意再给他机会,就连几个戏园子的班主都商量好了似的闭门不见€€€€

  放眼整个上海,能有这么大面子的人,已经不多了。

  裴筱若还猜不到谁干的,这二十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他甚至不用多看也能确定,躲在巷口不远处那棵老榕树后的轿车,就是他熟悉的那辆黑色凯迪拉克。

  要不是被他“连累”,楼下的小夫妻也不用这么着急忙慌地搬家。

  这么短的时间内自然是找不到合适房子的,出于愧疚,他在附近的小旅馆里定了两间房,编了个谎话说是自己抽奖中的,邀了囡囡一家三口去住两天。

  “程太太,囡囡我帮你看一会吧。”他微笑着冲身旁的女人点了点头,“你先去收拾着,不然天黑都弄不完,孩子该困了。”

  “这……”程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客套道:“会不会太耽误你了?”

  “都怪囡囡这个孩子……皮得很!我跟她爸爸在屋里收拾,她还以为我们逗着她玩呢,围着我俩满屋跑……”

  “没关系的。”裴筱摇摇头,颠了颠怀里的孩子,逗得小丫头咯咯直笑,“楼上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叫了人过来帮忙,等会到了一起把东西抬下来就行。”

  “囡囡有我看着,你放心收拾去吧。”

  看着母亲离开,小丫头一脸的鬼灵精,对着裴筱眨了眨眼睛,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

  以前还住在楼上时,裴筱总习惯在兜里揣上两颗奶糖,每次看到囡囡笑眯眯地冲过来抱住自己的小腿,就会把掏出一颗糖来哄哄孩子。

  不过他离开了这么久,沈璁可是从来都不吃甜食的,马斯南路二十七号喝咖啡的方糖都是为了配合他的口味才买的。

  他现在掏不出糖来,只能翻出自己空荡荡的衣兜,学着小丫头的样子,遗憾地撇了撇嘴。

  “之前的糖果放太久,已经不能吃了,晚上叔叔一定记得出去买新的,好不好?”

  “等囡囡明天睡醒,就又能吃到奶糖啦。”

  “你也知道很久啊……”囡囡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咽了口气,“姐姐这么久都去做什么了?”

  “去……”叹气好像会传染,裴筱一时语塞,也跟着轻叹了一声,望着不远处榕树后露出的汽车一角,轻声道:“做了一场梦。”

  就像一场勇敢无畏的白日梦,明知道实现不了,也改变不了梦本身的美好。

  但孩子当然听不懂裴筱在说什么,只是想到明天的奶糖,馋得直舔嘴唇。

  而在午后的空气中,隔着一道玻璃车窗,其实沈璁的眼神,早就遇上了裴筱的远望。

  在这样的距离里,他其实已经能够清楚地看见裴筱,所以他双手紧紧攥着汽车的门把,深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忍不住冲下车去,“半途而废”。

  就在此时,曹勇突然出现在了裴筱和孩子身边,沈璁不由得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摇下了车窗。

  今天曹勇没有拉黄包车,而是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辆手推的木板车,显然是来帮裴筱搬家的。

  “裴、裴老板……”看着裴筱逗着怀里的孩子,他在一旁尴尬地挠了挠头,“要不我先上去,帮你把东西搬下来?”

  “等会吧。”裴筱笑着撩起一缕囡囡手舞足蹈间不小心抓下来的头发,眉眼温柔,“楼下的两口子在收拾屋子呢,我帮忙看会囡囡。”

  “别搬东西的时候再碰着孩子了。”

  “哦,哦,好。”

  曹勇老实巴交地点着头,除了连连应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傻笑,倒是裴筱怀里的囡囡突然皱起了一张小脸。

  “姐姐……我要尿尿……”

  囡囡虽然还不到三岁,但到底是女孩,裴筱不方便插手,只好把赶紧把孩子送回了母亲身边,顺便就带曹勇上了楼。

  他的东西不算多,除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他没有厨具,家具之类的都是房东的;两个人,四只手,没跑几趟也就搬完了,很快都堆在了曹勇推来的平板车上。

  见裴筱站在还有空位的平板车边上擦汗,曹勇又挠了挠头,犹豫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要不、要不裴老板……你也坐上去……我连你带东西一起、一起推过去……也省得、省得你自己走了……我看了眼……还挺远的……”

  “哪儿就那么娇气了。”裴筱笑道,“正好还有点位置,等着楼下收拾完,也帮忙他们搬一些。”

  他横着衣袖又抹了把汗,再抬眼时,看见曹勇涨红了一张脸,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看见裴筱用袖口抹了好几次汗,曹勇捏着自己的毛巾,却始终不敢递上去。

  其实他每天都会换洗这张毛巾,今天也没出去跑车,到现在还没用过,是干净的;但毕竟是用了好几年的东西了,缝缝补补不舍得扔,再怎么洗得干净,也看不见原色了。

  他多少有些有些自惭形秽,不自觉地将手上的破毛巾往身后藏了藏。

  哪怕被汗水湿透的刘海可怜兮兮趴在额头上,裴筱也还是好像天边的月亮一样,洁白明亮,到底和他这样的“臭男人”不一样;对方身上那种并不刻意的,柔弱易碎的感觉,是任谁看了都会想要保护的。

  “裴老板,你房子都没找好呢,干嘛今天这么着急要搬家?”他壮着胆子问道:“沈、沈少爷他……怎么不在?”

  “他是不是……不管你了……”

  其实曹勇手边的小动作,裴筱都是看在眼里的。

  大家都是苦出身,他原以为对方只是心里多少有点自卑,就像他在面对沈璁时一样,便贴心地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打算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含混过去。

  但现在看着对方涨红的脸色,就连长期在太阳底下跑出来的黝黑皮肤都遮不住了,再加上那副支支吾吾的语气€€€€

  裴筱是在男人堆里混饭吃的,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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