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沈璁不知道在背后用了什么方法,悄悄遣走了送椅子的下人开始,他就知道对方是要“戏弄”自己,要搁在平时,他是可以大大方方坐在沈璁腿上的,但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实在羞得他抬不起头来。
好在这时候,搁在桌上的闹钟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我、我要去接囡囡放学……”
裴筱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沈璁不由分说地锁在怀里;他越是挣扎,沈璁的胳膊越是用力,最后竟然分毫也没挪开地方,倒是看得对面的孔立文愈发坐立难安了。
“这……我记得你们家囡囡……”他尴尬地找着话题,尽量附和着,“好像比我家那小子还大两岁吧?”
他口中的小子,就是离开上海时老婆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比囡囡小两岁。
“这么大的孩子了,裴老板还不放心,要亲自去接,就这……”
“七少爷你还说裴老板不操心。”
“他就是瞎操心。”沈璁抱着裴筱,说话时一脸自然,云淡风轻,被背地里贼手却悄悄掐了把裴筱的细腰,“你去接什么?”
“家里的车这会儿都已经在学校大门口等着了,那么大个孩子,你又背不动她。”
“背不动我也得亲自看着。”裴筱虽然动弹不得,眼神却毫不示弱,凶巴巴地瞪了沈璁一眼,“囡囡是大姑娘了,又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可要防着她被某些居心不良的‘浪荡子’盯上。”
他说话时,眼神挑衅地盯着沈璁,沈璁倒是不躲也不恼,只是手边搂得更紧了。
虽然这些小动作孔立文都看不到,但他和沈璁从前都是法租界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没少约着出去花天酒地,可不就正是裴筱口中的“浪荡子”?
“咳咳€€€€”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正准备说点什么打圆场,却不想沈璁倒是先他一步开了口。
“‘浪荡子’不好吗?”沈璁单手挑起裴筱的小巴,温柔地笑道:“我对你不好?”
“那自然是好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从一开始的娇羞无措,到现在知道沈璁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裴筱索性抬眼,大大方方地迎上沈璁,媚眼如丝,唇齿亲启,却很快话锋一转。
“可要这‘浪子’回头啊,也太难了。”他说着倾身向前,伏在沈璁耳边轻声道:“七爷可知道裴筱等了多少年?”
说罢他重新坐直身体,指尖轻点着沈璁的胸口,将人推开,眉眼一垂,语气也跟着哀怨了起来。
“我可舍不得我女儿遭这份‘罪’。”
方才某一个刹那,就连孔立文都怀疑,沈璁这玩笑是不是开大了;他以为两人会吵起来,这才急着要出来打圆场,却不想这两个人,居然在自己面,大大方方地说起了“情话”……
现在看着桌对面两个人连眼神都纠纠缠缠的扯不开,他已经不尴尬了,只觉得自己哪哪都多余。
“咳咳€€€€”他又清了清嗓,端起杯子再放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连头都不敢抬,东摸摸西找找,好像很忙似的,终于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七少爷,抽、抽烟?”
沈璁戒烟了,从踏上新加坡的土地后就没再抽过一根烟,这些孔立文当然知道。
当看见对方朝自己摆了摆手,他简直如蒙大赦。
“瞧我这脑子,我忘了,裴老板不爱闻这味儿。”他说着连忙起身,“那我去边上解解瘾头。”
看着孔立文走远,身旁的下人也很快熟练地背过身去,裴筱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软下了腰身,没好气地白了沈璁一眼。
“七爷又捉弄裴筱了。”
“不是你先挠我手心的吗?”
见沈璁恶人先告状,还一副无辜的表情,裴筱好气又好笑。
“裴筱知道,七爷这就是还气着我早上不肯穿你准备的衣裳。”
自从他也对高尔夫球感兴趣以后,沈璁是给他买了不少专门打球穿的运动衫,可全都……
是裙子。
还是特别短的那种。
现在两人穿着的高尔夫球衫颜色浅嫩,一看就是裴筱准备的。
“七爷……”见沈璁既不否认,也不松手,裴筱只能服软,娇滴滴地讨好道:“你松开裴筱吧,我真的要去学校接囡囡。”
“我不放心,不然也不能早早就定好闹钟了。”
“知道你不放心。”沈璁声音温柔,可半点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喜伯已经去了。”
“可是……”裴筱担忧道:“喜伯他腿脚不好。”
“车接车送的
,你就别操心了。”沈璁安慰道:“老头知道自己能去接宝贝孙女,高兴得恨不能一口气儿跑上五层楼。”
“唉€€€€”沈璁向来周到,裴筱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叹气,“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松开我啊?”
他说着颊边又泛起了点点的红晕,“那、那么多人……都、都看着呢……”
“嗯。”
沈璁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却只是盯着裴筱,并不答话。
见撒娇都不成,裴筱也值得“认命”,乖乖搂住沈璁的脖子,羞赧地小声耳语道:“晚、晚上回去……穿……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好不好……”
“乖。”
沈璁满意地点点头,低头“奖励”了裴筱一个吻,刚起身准备把躺椅让给裴筱,自己去带孔立文四处逛逛时,之前带走Luck的保镖却突然跑了回来。
保镖跟了他这么多年,办事向来妥帖,为人也机灵,不可能看不出他的意思是把狗牵走,别吓着孔立文,也不应该在孔立文还没离开前就回来€€€€
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见保镖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他忙把人拉到一边问道:“怎么了?”
“医、医院那边的电话……说……”保镖上气不接下气地结巴道:“说老爷……好像……是、是要寻死……”
第89章 番外三
滨海疗养院, 新加坡最顶级的私立医院,这里无论是环境设施,还是医疗技术, 都堪称世界顶尖。
但再怎么高档,毕竟也还是医院,无论多少次跨进住院部的大楼,沈璁都还是无法适应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恼火地皱了皱眉头。
见沈璁神情不悦, 早早守在门口的医院工作人员忙躬身低头,引着人往VIP通道的方向走,全程连大气都不敢喘。
其实沈璁并不是医院的股东, 因为他不喜欢这种好像在赚救命钱的感觉,只是每年都会固定给医院捐一批从国外运来的先进医疗设备和物资,就像当初资助Maxime神父和教堂一样, 特别是去年医院扩建时,他直接全资捐赠给医院两间实验室。
他是不想赚医院这份钱, 但喜伯年纪大了,囡囡年纪又还小, 他需要一家在技术和环境各方面都过硬的医院,可以随时给身边的人提供必要的医疗。
尤其是,他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来安置沈克山。
“怎么回事?”电梯大门关上时, 他沉声问道:“上次不是就已经下鼻饲管了吗,难道他还能绝食?”
几年前, 沈克山逃往台湾不到半年, 唯一的儿子再次失踪, 杳无音信, 他自己也完全失去了对国内剩余产业的掌控力, 租界内势力还不断施压;多重打击之下,他二次中风,情况十分凶险。
虽然经过多次抢救和手术,他在半年多之后搬出了加护病房,但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全身瘫痪,只剩下几根手指还能活动,而且丧失了语言能力,完全依靠药物和仪器,勉强维持着生命。
在沈璁到新加坡安顿下来后,多方运作,才终于联络上了现在这家顶级的私立医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包专机,把他从台湾接了过来。
起先,也许是失踪多年的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也许是以为儿子终于开窍了,要把自己接到身边尽孝,他刚到新加坡时,情况一度出现了好转。
但在不久后,他就发现事情也许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那之后,他开始不配合医院的检查和治疗,甚至在半年前多次绝食。
沈璁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当对象是沈克山。
他第一次接到医院电话,知道沈克山绝食求死时,甚至没有到医院看一眼,只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让人活着就行,别的都无所谓。
医院方面其实并不清楚沈璁和病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头是什么关系,事实上这件事对外也保密,甚至听不到什么流言蜚语;他们只知道沈璁把人从台湾弄来不容易,砸进去不少钱,所以也不敢怠慢。
在第二次打电话告诉沈璁,沈克山企图绝食时,为了以绝后患,他们旁敲侧击地提到了“鼻饲管”。
跟一般家属都会关心医疗项目的风险、价格,以及对病人的影响不同,沈璁只需要知道,沈克山全身瘫痪,没办法自己拔掉鼻饲管,也就没办法绝食了,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是,是下了鼻饲管,也没有任何问题。”听到问话,一旁身穿白大褂的主治医师忙迎了上来。
包括他们正乘坐的电梯在内,医院里现在所有的电梯都是沈璁捐建的;虽然不知道他跟病人的关系,但面对这么大的金主,医生也不敢不尽心。
“但是今天早上,护士在例行检查血压、血氧,记录数据时,发现了异常。”
血氧含量极低,显示病人极度缺氧,就在医院准备展开急救时,发现竟是沈克山自己捏住了氧气管。
因为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像动物一样发出简单的叫声,并不能表达自己的感受;所以在之前几次绝食时,医生甚至还保守地分析过,也许这只是他表达身体不适,引起旁人重视的方式。
但从今
天的事情看来,他很明显在一心求死。
大概是昨晚护士在检查时,恰好碰到了氧气管,走前没注意,就留在了他的手边;于是,他就用唯一还能行动的几根手指弯折了胶皮软管,甚至紧紧捏死,大概一整夜都没有松手。
因为年纪大,又经历过几次大的手术,他的肺已经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还能勉强工作,如果没有输氧的系统,他很快就能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并且十分难受。
可每晚护士都会查房三次,他都没有任何表示€€€€
这一切很明显都是故意的。
“其实按照病人现在的年龄和身体情况,即使愿意积极配合治疗,也没有任何治愈的希望了。”医生谨慎地解释道:“脏器还会不断衰竭,即便可以勉强维持住生命的体征,也无法保证任何生存的质量。”
“治疗费用方面,也会是一个无底洞。”
“现在……”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璁的反应,见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才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如果病人的意愿是这样,其实通常情况下,是可以选择放弃……”
其实以沈克山的情况,并不需要放弃治疗,仅仅只是放弃抢救,他可能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但就在此时,电梯已经到达了指定的楼层,“叮”地一声轻响后,沈璁看着缓缓打开了电梯门,抬抬手示意身后的主治医师,不必继续说下去。
他率先跨出电梯,看着医院顶层私人病房空荡荡的走廊,嘴角缓缓浮出一丝冷笑€€€€
沈克山想死?
门都没有!
在跨进病房的门前,他有意放慢脚步,在门口等了等,见裴筱半天没有动作,他还特意抬起小臂。
等裴筱走上来,挎住自己的胳膊,他才缓缓推开了病房的大门。